敬丹樱：出版诗集《槐树开始下雪》《周一的火车》。获华文青年诗人奖、《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四川文学奖等。
银杏
晴空下，耀眼的光芒
不可忽略。随手拍摄的银杏新鲜明亮
比昨天
更接近黄金
自从在秋天见过你
最好的模样，我便生出从青涩开始
植物般一岁一枯荣的念头。而黄金的叶子
不可细读——
在一个女人
不可逆转的时光里
栾树日
天边堆满了火烧云
纵火的是栾树。纵火是她的定义
只要愿意
万物均可重新被定义
她准备用栾树来定义九月五日
仅仅因为他偶然的一次弯腰
仅仅因为，他下意识递出一枚浅红的果荚
荚壳上清晰的脉络
可以带她回望无数细节
她对着光旋转果荚
两粒种子开始了微醺之旅
微醺也是她定义的
如果把接过果荚那一瞬定帧
放大，就会发现天边堆不下的火烧云
直接堆到她脸上去了
书信是个树洞
那是多好的树洞啊
他们信赖书信，什么都想往里塞
那是多好的时光啊，能静下心来善待一封信
最长那封，花费两周时间
写满半本稿笺
后来邮筒拆除，书信绝迹
写信的人消失在人群中
除了时间本身，没有永恒的事物
她想起通信八年，最后一封他只写下一句
——沉默，也是一种语言
牵牛花和牵牛花如此不同
听他说起他的村庄，后山
院子里的凉亭
凉亭前的缅桂树，歪在堂屋墙角的麻袋
被酸溜溜的青木瓜撑得鼓鼓囊囊
知道新砌的三层小楼有他独属的房间
窗台垂挂的牵牛花在图片里大朵大朵开着
多么寻常的蓝紫色
但牵牛花和牵牛花如此不同
要从他窗前摘下一朵来
需要坐两趟飞机
转大巴，再搭摩的。那个边陲小镇
拥有若非他提及
她一辈子都不会留意的地名。他很少回去
牵牛花开了谢了，他压根儿不在意
她从不打算告诉他
她的在意
浓园里的两个大人
她们可以在任何时间
去到任何游乐场，成为孩子眼中
奇怪的大人
但恰好在四月的清晨
误入这曲径通幽处
路过芭蕉丛，红千层树……
游乐设施是在几经转折后出现的
从一架秋千荡到另一架
又去抢跷跷板
她们总是习惯把苦楚
在心里埋得深一点，再深一点
时间的指针悄悄往回拨转
能与多年前的自己
狭路相逢
多短暂也值了。她们笑得肆无忌惮
寂静被打破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浓园
会给出更大的寂静
西线无战事
每天摸爬滚打
每天被迫变成大人、野兽和猎物
都还是些十八九岁的孩子
拼命活着却总在死去
已经读完最后一个标点
已经合上书页，可小说里的枪炮声太响了
从地铁座椅起身
耳朵里的轰鸣远没停止
——列车呼啸声、报站声
电梯运行声
出站口的高音喇叭
和贯穿小说始末的连天炮火形成混响
寒风瑟瑟，缩着脖子走过斑马线
这鬼天气
我要去哪里找一枝玫瑰
堵塞耳朵
月亮的影子
猫在窗台，影子在墙上
猫在花间
影子在地面。若把猫写上月亮
就看不到猫的影子了
那月亮的影子呢
它温柔慈悲
千年万年被仰望，被比拟
它的影子，一定默许任何定义
影子没有声音
就像猫
像千里之外的你
你望着月亮，你的脸刚好和月亮重合
作为楔子
月亮几乎可以取消
花椒树
备好早餐，她摘下围裙
你放下老照片——
女孩站在树下，碎花裙摆在风中鼓胀
花椒树刚结出果子
小而圆润
她摘下一粒送近鼻尖
远远地，青涩的香气飘过来
拥有一棵花椒树多么幸福
阳光正好，你上前邀请她三个月后
来摘花椒
香氛洒在裤腿上
出门前没发现
出门后也没想到，味道那么浓
啊，栀子花。好香。哪来的栀子花味
安检的工作人员说
地铁里的姑娘说
楼梯口遇见的同事也说
同昨天早上一样
人们忙于成为准时焊在工位上的螺钉
突然的栀子花味
出现在寒冬
在他们生活里溅起几朵细浪
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像是多出来了点什么
又没什么
只有我因知悉一切而缩在角落
只有我默默盯着裤腿上深色的一团
试图动用意念
扑灭舆论的小型飓风
形成的蝴蝶效应
是的，只有我明显感觉到生活
与昨天不同
责任编辑：康雪
微信号｜长沙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