积雪松动泥土

江一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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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一苇:本名李金奎。诗歌散见于《诗刊》《人民文学》《星星》等刊物并入选多个选本,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奖项。

孤独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独自在院子里玩老鹰捉小鸡。
他一会儿是老鹰,一会儿是小鸡。
是小鸡时,他的脚步有些笨拙,
是老鹰时,他的翅膀明显稚嫩。

一下午的时光如倾斜的树影,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我不是那个从田间归来的大人,
我是那个孩子,这么多年,
我始终捉不住自己,
常常不由从梦里惊醒。

积雪松动泥土

最后一块年肉在铁锅里炖着
小狗守在一边,尾巴不停摇着
母亲坐在一条帆布单子上
翻拣一袋豌豆种子
父亲在擦犁铧上的铁锈
偶尔抬起头,望一望远处
远处有什么?远处
有我们世代耕种的希望
有无论年收年歉
一家人相濡以沫的幸福
现在,幸福的阳光正照着广袤的田野
笼屉一样的地里气浪蒸腾着
仿佛一场大雾
那是一冬的积雪在松动泥土

思念

一年中总有几个夜晚
是需要感情泛滥倾注思念的
比如中秋,比如重阳,比如除夕
谁无可思念之人,谁就没有故乡
谁酒醉之后不哭不闹还能端端正正走回家中
谁就孤独得像天上的月亮

我不孤独,却常常一个人回家
因为我早已不胜酒力
因为我怕我的思念太重了
会影响到母亲的偏头疼
和院子里某人亲手栽下的月季

忘忧草

只听名字,就让人心生欢喜
多么好!它温暖,诗意,仿佛仙侠剧里
入口即愈的疗伤圣药,让人渴望活着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种草
可以让人忘掉一切过往忧伤
人间是否就会少了很多痛苦绝望?
那些夙夜忧叹不能寐的人
是否就能安然入睡直到自然醒
那些非正常离开的人
是否会活过来,在阳光下引吭高歌
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放飞自我
这样想着,你顺手摘了一朵
有些释然,也有些怅然
释然的是忧伤似乎真减少了一些
怅然的是忧伤减轻了
为何你还是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快乐

观梅花鹿

人工饲养的鹿群已经不再认生
追着一批又一批游客
索要玉米粉做成的麻杆糖
游客乐此不疲
不断有麻杆糖被塞进铁丝网的缝隙
只有一只被锯掉了鹿茸的公鹿
顶着两个黑洞洞的疤痕
独自卧在离鹿群十米开外的远处
仿佛对这一切已不再关心
我猜想它对这个世界是失望的
也或者对我们人类充满了同情
一只失去了鹿茸的公鹿
已不再具备吸引异性的可能
而依靠鹿茸得到的欢乐
如同望梅止渴一样又能持续多久
它仍然活着,因为幼鹿那么可爱
它必须看着它们长大长高
或许,这就是它愿意终其一生
不畏疼痛奋力长出鹿茸的原因

假如时光倒流

想你的时候,我能明显感觉到
窗外的花儿,
正一毫米一毫米绽开。

这感觉就像是那一年,
你一步一步离去,
花瓣尾随着你,落满了一地。

我常常想,假如时光能倒流,
你能否一步一步退回,
花瓣能否重新跃上枝头。

我一个人在这里太久了,
我没有春天,已经太久了。
花儿已经盛开,春天从未到来。

十四岁的你走失在那年春天里,
你带走了整个春天,
从此我的世界里没有四季,只有大雪覆盖。

二愣

人群中有人喊二愣,我条件反射般回头,
看见一个和我一样油腻的中年男人,
拍了拍另一个中年男人的肩膀,之后
相互揽着没入了人群。我有些恍惚。
二愣,一个多么熟悉又无限陌生的名字,
他或许来自一个叫选马沟的小小村庄,
一个篱笆围成的院子。
或许来自一场游戏,
一次小伙伴们善良的恶作剧。但我是何时
把他弄丢的?十岁?十五岁?或者更晚?
我只知道,曾几何时,我在梦中苦苦挣扎,
只为不再成为那个总跟在老牛身后的傻子,
我只知道,再也没有人这样喊过我了。
这是初秋的天气,街上并无多少行人,
田野间的草木半青不黄,仿佛我
正处于一个尴尬的年龄。我在心底里
喊了两遍二愣,出于虚荣,我竟没敢答应。
但我多么希望有人能这么喊我一声,
仿佛在喊一条土狗。我多么希望,
一个踩着磨盘捋着牛尾巴的傻孩子
正向我走来,他眼里有憧憬,脚上有泥泞。

责任编辑: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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