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生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怀化市作家协会副主席。从事报告文学创作多年,主要作品有《女孩,你别哭》《中国失独家庭调查》《中国人口安全调查》《中国剩男剩女调查》《大国养老》《家是最小国》《生命大决战》等。作品先后入选多个选本,多次获奖。
小引:一次心生敬意的行走
我行走在山岗之上。
从雪峰山脉一个偏远小村起步,一路走来,大半年时间倏忽而过。
回首留在山岗上的一串串脚印,突然发现,我终于走过了位于中国西南地区的雪峰山脉、武陵山脉、越城岭山脉、苗岭山脉这四大山脉交会处的一大片土地,完成了我文学追寻里的又一次远行——走进“最远那个村”。
之所以要选择这样的行走,是因为近几年我国乡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创造了彪炳史册的人间奇迹——“消除绝对贫困”,而且涌现出了一大批美丽乡村。它们已经成为新时代中国的标签与符号,令世界注目。面对如此大气象,作为报告文学队伍里的一员,我怎么可以无动于衷?于是,我想走进中国乡村。
但是,中国乡村沃野千里,去哪儿呢?站在中国地形图前,猛然间,西南方一大片“深褐色”的土地,深深吸引了我。这片大地上,横亘着雪峰山脉、越城岭山脉、苗岭山脉、武陵山脉这四大山脉。从地图上可以看出,四大山脉将这一整块地区围成一个巨大的“U”字。
“U”字之内,山峰林立,溪河交错,平均海拔800多米。一个个象征山顶的实心黑三角,星星点点般散落,如一个个大写的惊叹号,醒目提示着每一双注视它的眼睛;一条条蜿蜒的蓝色曲线,贯穿在山峰与沟谷之间,仿佛布满大地的血管,让每一个审视它的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它的律动。
四大山脉的交会处,是湖南、贵州、广西三省交界之地。通过查阅资料得知,这里生活着34个县563个乡镇9668个村的1560万各族人口。千百年来,这里不仅生长着原始森林,更生长着贫困与疾苦。国务院扶贫办于2012年公布的680个全国集中连片特殊困难县(市)中,有31个就出自这里。
更突出的问题是,三省交界之地,犬牙交错,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王权止于县政”的封建时代,天不管,地不管,人亦不管,山贼横行,匪患成灾,边界冲突时起,边民矛盾频发,宗族纷争常有,暴力、杀戮、流血、聚赌、种毒、疾病、死亡骈兴错出,小小一地,矛盾重重,动荡不安。因此,到清代,这里一度成为社会治理和经济发展的死角。
直到新中国成立后,这片土地才从灾难深重的日子里解放出来,人民开始当家作主,建设自己的美丽家园。改革开放后,特别是党的十八大以来,“美丽乡村建设”的春风,吹醒了深居在这片土地上的懂山、懂爱、懂日子的人们,这片土地终于焕发出了无限的生机和活力。
我当即决定,就去这里看看,而且就去这片土地上最边远、最偏僻、最闭塞的村看看。“新山乡巨变”,这些村更具说服力。
于是,我走进了这片土地上的“最远那个村”。它们中,有“一脚踏四县”的雪峰村,有号称“湖南西极”的韭菜塘,有“三省坡”下的骆团村,有“活着的古村”五宝田……
这些村,散落在四大山脉交会的沟壑与褶皱中,纵横数百公里,海拔千余米。每到达一个村落,都要不断地翻山越岭、涉溪过河、爬坡下坡、七弯八拐。好在,当我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越过一条又一条溪河,爬上一个又一个险坡,转过一道又一道急弯后,总会眼前一亮:这些村,竟建设得如此美丽。面对这样的美,整个人瞬间沉静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心更纯粹,脚更谨慎,人更谦卑,并情不自禁地生出无限的敬意与感动。
我永远记得,在一村村口,一个年轻村民对我说:“这里,每一天都发生着变化,不知不觉间,生活就改变了方向。”
我更记得,一位老人对我说:“这里的日子,每一天都值得庆贺!”
不知不觉间,生活就改变了方向!
这里的日子,每一天都值得庆贺!
这,是一个山区村民对家乡变化的由衷赞叹!
这,是一个普通农民对新时代乡村的由衷赞叹!
这,更是我在“最远那个村”里寻找到的最美丽的答案!
“一脚踏四县”
这 里 距 县 城75公 里, 距 乡 政 府22公里,最高峰海拔1437米,为会同、洪江、绥宁、洞口四县(市)交界之地,可谓真正的“一脚踏四县”。
它,就是湖南省怀化市会同县高椅乡雪峰村。
在未来到雪峰村之前,有朋友告诉我,它“穷得让人心痛”。
然而,当我在一个夏夜走近它时,却被它的美深深陶醉。
一尘不染的天穹,像是被流经村庄的那条清泉洗过,晶莹明净。天穹深处,稀疏的几颗星星,如苔花般静静开放,熠熠生辉。
四面的山,幻化成一种颜色,几团轻雾飘过,时浓时淡,缥缥缈缈,仿佛刚出窑的青花,瓷胎上还流淌着没来得及化开的结晶。
躲在草丛中的青蛙,“呱呱呱”地叫着,声音时远时近,时急时缓,时断时续,仿佛合奏的一曲交响,又似温存后的几声呢喃。不一会儿,远处传来“汪汪”两声犬吠,犹如一名醉汉突然插进一句醉话,让人感到意外与惊喜。朦胧夜色中,一条条水泥村道,拐进家家户户;一段段自来水管,通向每一户人家的灶台;一个个文化长廊,令村民驻足;一栋栋特色民宿,供游人歇脚……
眼前的雪峰村,夜幕下的这片土地,竟是如此的美。
我不得不怀疑起朋友的话。电话打过去,他说,那是三年前的情况。他为了证明自己说过的话,随后在微信里,给我列举了一组数据:
——2017年,人均年收入2796元,村级集体经济收入为零。
——为讨生活,大多数青壮年不得不远走他乡。全村共676口人,只有176人留在村里,其中,60岁以上的老人有90人,18岁至44岁的青壮年仅10人。
——另有残疾人24人,五保户2人,低保户15人……
的确,它穷得让人心痛。
那么,又是什么让它在短短的两三年时间里实现了如此华丽的转身?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决定走进农户,走进他们的生活日常,在烟火灶台间寻觅那渐变的脚步。
带着夜色赐予的那份陶醉,我来到了雪峰山界上曾经的建档立卡贫困户袁建平家。
走进他家时,虽已是晚上10点,但一家人依然为我留着一盏灯。两栋木屋呈“L”形排列,木壁青瓦,飞檐翘角。地面一尘不染,家什摆放得井然有序。灯火如玉,蛙声一片。走进家中,愉悦之情油然而生。夫妻二人热情地接待了我,为我煮了一壶自采自制的雪峰高山茶。我们一边品茶,一边聊起了家常。
袁建平告诉我,他家之所以贫困,是因为人口多且命途多舛。一家6口,父亲、弟弟相继患癌,医疗费花去十多万元,最后人财两空,还欠下债,家里穷到揭不开锅。为了还债,夫妻二人外出打工。打工不到一年,由于90多岁的外公和70多岁的母亲需要照顾,他们只好回家。债务与生活的双重压力,时常逼得他在漆黑的夜里抹泪。与命运抗争,他养起了牛,最多养到12头,但山中悬崖多、毒蛇多,每年都有牛摔死或被毒蛇咬死,因此不得不放弃。正当他一筹莫展时,省文旅厅的扶贫工作队来了,为他送来了优质乌骨鸡苗、优质贡米秧苗,并资助他修缮房屋,让他在家里开起了民宿,还请他在村里当保洁员、护林员,给他开固定工资,就这样将他从贫困的泥沼中拉了出来。
夫妻俩告诉我,省文旅厅的扶贫工作队为村里做了很多实事。比如,修建公路,引水入户,加工南竹,建高山茶园,办山货集市,种雪峰贡米,等等。在此基础上,文旅厅发挥行业优势,深挖盘活当地红色、古色、绿色文化资源,开发红军路、红军亭、千年侗寨、千亩茶园、万亩竹海等特色项目,还规划了“竹林七贤”高档民居,着力打造“云上雪峰”品牌,开发乡村旅游。他家的民宿,就是为配合乡村旅游开办的。
说到自家的民宿,老袁颇有几分自豪。
他说,工作队给他资助了8000元,他自己也掏了一些,将尚有八成新的木房修葺一新,他还打扫整理整个院子,将多出来的房间精心装扮,开起了村里第一家特色民宿。
开张第一个月,民宿就迎来了多批客人。他说,自己过去总认为,开旅社是城里人的事,需要高楼大厦才行,想不到如今自己这远离城市、“土得掉渣”的木板房,也能开成旅社,而且还受到城里人的一致好评。在他家住过的湖南大学等几所大学的教授和学生,对他家的房子和他老婆做的饭菜赞不绝口。去年夏天,他一个月就挣了4000多元,但是他并没有漫天要价,都是客人自愿给的,当然,给多了他也不收。袁建平说,赚钱多少无所谓,来到村里的人都是贵客,让他们吃好、住好才是最要紧的。
我们总算聊到了一年的收入,老袁扳起手指头为我数了起来:去年,4头牛卖了3.2万元,乌骨鸡卖了0.5万元,村保洁员工资0.96万元,高山贡米收入0.5万元,民宿收入0.6万元,在周边打零工收入1万多元。
就这么粗略一算,收入接近7万元,还不包括儿子在贵阳开手机维修店的收入。
我高兴地说:“你这已经达到致富的标准了。”
老袁嘿嘿一笑。低调的妻子一个劲儿地插话:“别听他的,哪有那么多!”而老袁却说:“又不是什么丑事,说给韩作家听听也无妨。”
一路聊下来,我们聊到了未来。我忍不住问:“今后有什么打算?”夫妻俩对视一眼,笑笑,说:“也没有什么打算,在农村做工的人,离不开一个‘做’字,目标再大,打算再多,如果不做,一切等于零。”目前,他种了8亩水田,还打算从荒地里开出2亩来种高山贡米。他不仅要做好护林员,还要争取让老婆在村里当个保洁员,再养一些乌骨鸡,办好民宿,吸引更多的客人来住他家的民宿。
多么实在的汉子,多么干净的灵魂!我被他的纯粹深深打动。
我们聊到很晚才睡。由于环境清静、空气清新,我一躺到床上,便进入梦乡。当我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
雪峰村的早晨,是属于鸟的。
鸟儿鸣叫早于晨光显露,先是轻哼两下,仿佛在清嗓子;接着细语几声,互相打招呼;最后高声歌唱,拼命比歌喉。没过一会儿,四处被鸟叫声填满。“咯咯咕咕”“嘀嘀哩哩”“唧唧啾啾”,此起彼伏,从这边萦绕而来,又向那边回荡而去。
听着鸟叫声,走出老袁家,遇到几位早起的农人,我忍不住问:“这里为什么这么多鸟?”
其中一个说:“树多则鸟多,如今的雪峰村,树木茂盛了,生态变好了,环境变美了,鸟就都飞回来了。”
另一个马上说:“何止是鸟,人也都飞回来了。”
“人也都飞回来了?”我问,“是什么意思?”
那人又说:“现在村子变好了,外出谋生的人都回来了。”他向我推荐了林道华,“他是最早‘飞’回来的人”。
我很快找到了林道华,他正在村办企业“雪之峰”南竹加工厂做事,见我来,立马丢下手中的活儿,和我聊了起来。
因为贫穷,16岁的他,初中一毕业,就离开了村子,一走就是二十多年。离开村庄后,他先是跟人学手艺,去养路工班当合同工,接着跑运输、做生意、办工厂,然后当上了老板,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省委工作队进村后,找到了林道华,恳切地对他说:“雪峰村穷了这么多年,现在翻身的机会来了,希望你能回去,带动大家。”
林道华想,工作队这些人放下大城市的舒适生活不过,来到边远山区帮扶,还四处奔波,上门给自己做工作,很不容易。他被他们的行为深深打动,当即表态:“一定回去。”
一回来,他就投入到村里的产业建设当中。
雪峰村盛产南竹,工作队和村支“两委”想借助南竹资源,建设生产车间,帮助村民就业增收。事是好事,可开起会来,没一个村民愿意投钱入股。林道华见状,第一个报名,他不但将自己的全部积蓄投了进去,还从朋友那里借了几十万元。他对村民说:“工作队不远千里来这里帮我们,我们还不主动,这不让人寒心吗?”
林道华的一席话,说得村民们羞愧难当,村民们当即行动,有钱的出钱,没钱的出工。没过多久,“雪之峰”南竹加工车间就建了起来,并很快投入生产运营。
开始运营后,林道华凭借多年的企业管理经验,采用“村集体+公司+致富能手”的运营模式,把扶贫车间搞得风生水起。
如今,“雪之峰”产品远销省内外各大竹器市场,尽管受疫情影响,但近几年的销售额仍在200万元以上。
看着这一切,林道华笑了,村民们也笑了。
我问林道华:“村里还有谁是‘飞’回来的?”
他说:“多了去了,年长的有,年轻的也有。年长的有伍云华,年轻的有邱平、雷楚纲、兰冬梅,等等。”
伍云华,一位退休教师,如今已年近耄耋。
20世纪50年代,他就考上了师专,成为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大学毕业后任教乡中学,后来当上了校长。他在工作之余,坚持写作,在省级以上报刊发文不少,是当地的文化名人;尤其对本土文化研究很深,被群众称为乡土文化的“活字典”。伍云华退休后,被儿子接去城里居住。但故土难离,老人还是经常往乡下跑。
工作队进驻后马上找到老人:“我们想请您进山,为村里的文化建设出把力。”
老人一听搞文化,立马兴奋起来:“好啊!雪峰村有很多风俗、遗址、典故,如果将这些挖掘整理出来,定是宣传雪峰最好的文化名片。”
工作队的同志说:“是啊,这就靠您老人家了。”
自此,雪峰村的山野之间,多了一个为挖掘本土文化而不懈奔波的老人的身影。雪峰村居民居住分散,老人的很多时间都花费在了路上,于是他干脆买来一辆摩托车。耄耋老人骑摩托,这可是稀奇事。工作队担心老人的安全,一再提醒,老人拍拍胸脯说:“虽然我年纪大了,但身体还硬朗得很,不信,你看!”说完,跨上摩托,疾驰而去。
在伍云华的努力下,“红坡贡米”“红军亭”“歌郞洞”“团鱼岩”等美丽的故事,被挖掘了出来,根据这些故事,人们打造出了一个个景点。来此地游玩的人,赏着美景,听着故事,无不流连忘返。
而“飞”回来的年轻人们,更是各有各的优长,各有各的作为。
邱平,曾在深圳一家鞋厂当厂长,由于父母身体不好,前几年就回村了。他发现村里的光景正以看得见的速度变好,于是坚定地选择留在了村里。
养鸡、养鱼、养猪、种植贡米……他一一尝试,都获得了成功。
最近两年,村里发展乡村旅游,争创国家3A级景区,他看准商机,将两层老房子改造成民宿,在家里当起了老板,吃起了旅游饭。
由于环境好、卫生好、服务好,客人走了一拨又来一拨,曾经破旧的农家小院,变得热闹非凡。
在他的带动下,村里的民宿迅速发展了起来。
看到这一切,邱平说:“这比在城里当厂长有意义多了。”
兰冬梅,是村里最早外出打工的妇女之一。早在1997年她就告别家乡,来到了广州,在一家上市公司一干就是二十多年。
每年春节回家,看到老人、小孩没人照顾的可怜样,她就心疼。但是,现实又迫使她不得不忍泪离家。
前年春节,她再次回来,村里的变化令她惊愕。这里,山变绿了,水变清了,路变宽了,房变亮了,人变欢了,还与城市的景区一样,引来了一拨又一拨游客。过去卖不出去的东西,现在都成了宝贝。
她留了下来,除了照顾老人与小孩外,还养起了鸡、鸭、猪等,并组织妇女们成立了文艺宣传队,自编自导了一系列文艺节目,在乡村大舞台和村民休闲广场上不断演出,吸引了一群又一群人观看。
看到在家门口就业、致富、唱歌、跳舞的妇女们个个心花怒放,她高兴地说:“这就是我们想要的生活啊!”
“三省坡”下
一足踏三省,三省共鸡鸣。
三省坡,坐落于湖南、贵州、广西三省(区)交界地,为越城岭、雪峰山和苗岭山脉过渡地段的最高峰,海拔1336.7米。坡南为广西壮族自治区三江侗族自治县独峒乡干冲村,坡北为贵州省黎平县雷洞乡培福村,坡西为贵州省黎平县洪州镇六爽村,坡东为湖南省通道侗族自治县独坡乡骆团村。我要走进的就是坡东的通道侗族自治县的骆团村。
早晨八点从怀化出发,走走停停,直至下午三点才走上去骆团村的路。这里依山傍溪,我们从蜿蜒的山谷进入,一头扎进青山绿水间,一个远离尘嚣的世界呈现在眼前。
嘈杂、喧哗、浮躁、骄奢、侈靡,等等,完全与这里无关,这里只有鼓楼、吊脚楼、风雨桥等具有鲜明侗族特色的文化元素,诉说着它的美丽与尊严。路上很少有车,也很少有人,偶然看见的几个在田间劳作的侗民,还不忘带一只鸟笼,挂在身旁的树枝上,在劳作间隙,逗一逗笼里的八哥或画眉。
再爬几个坡,又拐几道弯,一个宏大、簇新的吊脚楼群,静静地躺在大自然的怀抱里,炊烟袅袅,美不胜收。
我知道,骆团村到了。
一进寨子,两栋造型独特的鼓楼,一南一北,巍峨矗立。一座名曰“平安精灵”,另一座名曰“团坝吉祥”。
“平安”“吉祥”,两座楼还真像两位端坐在团寨中央的德高望重的老人,精神矍铄,目光炯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镇守着一个团寨的平安与吉祥。
去过无数个侗寨,见过无数座鼓楼,但看到以“平安精灵”和“团坝吉祥”命名的,还是第一次。这其中有什么讲究和奥秘吗?
好奇的我,找到正在鼓楼里休息的几位老人打听。一位叫吴永桂,一位叫吴通吉,一位叫吴昌林,还有一位叫吴仕堂。老人们看上去都有七八十岁,个个满面红光,精神饱满,热情大方。老人们见我从外地来,很耐心地和我讲起这两座鼓楼的来历。
骆团侗寨,本是一个古侗寨,至今有两百多年的历史,拥有大型的吊脚楼群,是一个著名的原生态侗族村寨。可是,2012年2月13日15时许,一场大火将骆团侗寨烧成了废墟,大火整整烧了4个多小时,共烧毁房屋70余栋,直接导致500余人遇难,经济损失达400余万元。这次火灾,是建寨以来最大的一次,对骆团侗寨而言是毁灭性的打击。
尽管已经过去了十多年,但回忆起当时的火灾,吴仕堂老人还是心有余悸,他说:“寨子几乎烧光了,太可惜了。”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不过,要感谢党和政府,感谢爱心人士。当时的大火,经过电视和报纸的报道,全国人民都知道了,都来帮助我们,所以才建起了你现在看到的新寨子。你知道的,建寨必建鼓楼。过去,我们这寨子里有四个房族,按侗族的习惯,每个房族都要建一座鼓楼,共有四座鼓楼,可惜全烧了。政府和爱心人士捐款,又给我们建了一座。我们认为,这么大一个团寨,一座鼓楼太少了。后来在吴奉吉、吴奉东、吴柳信、吴通万、吴正家、吴永辉等族中老人的带领下,我们自己动手,捐木头、捐工、捐粮、捐钱,又建了一座。所以,现在寨子里就有了两座鼓楼。”
我问:“一座叫‘平安精灵’,另一座叫‘团坝吉祥’,取这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为什么要叫这两个名字?”
吴仕堂说:“那场大火,把我们烧怕了。
取名字的时候,大家最先想到的就是,希望鼓楼能保佑我们平安,保佑我们吉祥。当时,国家也正在搞‘平安建设’,乡里、村里的干部就和族老们商量,取了这样的名字。‘精灵’,是‘精’,也是‘灵’,希望可以保佑我们侗寨,而团坝就是我们这儿的小地名,所以另一座就取名为‘团坝吉祥’。”
我被老人的解读深深震撼了。而更令我意外的是,在三省交界的如此偏僻的小侗 寨,一个普通侗族老人竟知道“平安建设”!
我忍不住夸他:“您很时髦啊!这么大年纪了,还知道‘平安建设’这样的新名词。
您是怎么知道的?”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稀奇吧?我们寨子里稀奇事还有很多哩。你问我怎么晓得的?寨子里开了会,乡里、村里的干部反复宣传发动,还有‘喊寨’的人,也天天在喊,所以我就知道了。特别是鼓楼的匾额挂上去后,天天都能看到。”
在这大山里面,一个老人都知道“平安建设”,可见国家的“平安建设”还真是深入人心。
我接着问其他几位老人:“开展‘平安建设’后,寨子里有没有什么变化?”
吴永桂老人爽朗一笑,马上说:“有啊,变化太多了。比如说小偷小摸少了,过去每年寨子里都要丢很多牛啊,鸡啊,鸭啊,鱼啊,有时一年要丢十来头牛,都是外面的人来偷的。”
吴通吉老人马上插进话来,补充说:“还有山上种的药材、山上的树,都会被偷,有时守都守不住,跟被抢一样。”
吴昌林老人说:“还有在三省交界的大山上搞赌博的,因为三省交界处,名义上由‘三省管’,实际上是‘三不管’,他们在山顶上设赌场,把一车又一车的人拖来赌博,赌输了就打架,搞得乌烟瘴气的。”
吴永桂老人又说:“还有,这边的人违法后,跑到贵州躲起来,贵州的人违了法,又逃到广西,大家互相之间不管不问。过去在这一带生活,很不安全。如今,这些现象都没有了。大家都说,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么好的时代,从来没有这么安全过。”
真想不到,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在这样一个过去“三不管”的地区,竟有如此好的治安,如此安逸的生产、生活环境!
在来之前,我查了一些资料。资料显示,骆团村距县城约90公里,距镇政府约12公里,是全县最边远的村之一。骆团村的开寨祖先叫吴仕茂,以打猎为生,在一次打猎中,他跟随猎狗发现了这块尚未开发的宝地,于是举家迁来,开荒造田,在此建寨。因为这里是三省交界处,三省都不管,所以成了治安的死角。国民党时期,打架斗殴常有,流血事件不断,加上匪患不绝,百姓们苦不堪言。仅1924年至1927年三年时间,骆团村所在的乡乡长就换了三人,都因苦于无法治理而辞职。如今,这里竟被治理得如此之好,让一个又一个老人交口称赞。
我不禁好奇地问:“为什么变得这么好了呢?
吴昌林老人说:“靠管啊。”
我又问:“靠谁管?”
吴仕堂老人自豪地说:“村干部啊。村看村,户看户,社员看干部。别看现在我们村里这帮主事的人,年纪都不大,但个个都有十八般武艺,治理起村子来,一套一套的。”
我突然想起侗族的习俗,不管大事小事,一般都是寨老说了算。寨老一般都是寨子里德高望重的老人,他们讲话才管用。于是,我用一种质疑的眼神看着他们:“按照侗族过去的习俗,不都是靠寨老管理吗?”
吴通吉老人马上说:“时代不同了。现在寨老都只管一些小事,大事都由党支部说了算,再说,寨老也听党的话。”
吴永桂老人马上补充道:“是的,寨老也听党的话。”
寨老也听党的话,多好!
告别了老人,我再一次深情地仰望“平安精灵”“团坝吉祥”两座鼓楼。
出发,走向寨子深处。
离“平安精灵”鼓楼数步之遥,就是骆团村党群服务中心,人们习惯称为“村室”的地方。
三层楼的砖瓦房,在全是木结构吊脚楼的侗寨里显得鹤立鸡群。一楼大门旁,挂着“骆团村党支部委员会”“骆团村民委员会”“骆团村务监督委员会”三块红底金字的牌匾,煞是气派。走进楼里,窗明几净,办公室、接待室、调解室、服务厅、会议室,一应俱全。
这令我想到了来骆团村之前,我在网上查资料时看到的骆团老村室的照片,与现在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照片上的骆团老村室,设在一栋旧木屋里。木屋共两间房,一块印有“骆团村民委员会”的白底黑字的牌子,孤零零地挂在一根木柱上,牌子上缠满蜘蛛网;屋外,杂七杂八地堆了些杂物,十分凌乱。总之,那里根本不像一个村的办公场所,倒像是被人遗弃多年的破屋。
如今,我走进的村部大楼,令人眼前一亮。村部大楼,是一个村的门面,一个村的窗口,代表着一个村的精气神。骆团村的村部大楼,让我看到了一个村的昂扬斗志。
见有人来,穿着一身迷彩服的年轻小伙走出办公室,握着我的手,做自我介绍:“我叫吴敏波,是村里的书记。”
“太年轻了吧。”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一说。
他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也不年轻哩,都过30了。我们班子里,还有更年轻的。”
说着,他将我引进会议室,村“两委”班子成员今天刚好在村室开会。
一进门,我便被青春的朝气所感染,心里直呼:“真年轻!”一张张被太阳晒黑了的面孔,是那么富有朝气。我忍不住问起他们的年龄来,原来他们还真是全县最年轻的村级班子。
支部书记吴敏波30岁,文书吴银宇24岁,宣传委员吴秀团31岁,妇联主任吴银姐31岁,组织委员吴康怀33岁,纪检委员吴言根32岁,村会计吴解全41岁,综治维稳员吴荣昌48岁,他们的平均年龄不到34岁。
我一直有一种偏见,认为在边远偏僻的小山村里年轻人都外出打工了,留下来的都是一些老人,村干部也自然从他们当中产生。骆团村村干部的年龄,完全颠覆了我的认知。
谈起这些年所做的事,村支书吴敏波深有感触:“这些年,还真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确实很难。但是,凡是想做事的人,没有不苦、不累、不受委屈的,有时我也会觉得十分憋屈,把所有的耐心给了别人,却把脾气带回了家。但转念一想,这些都是在磨炼你、成就你,也就释然了。其实,生活就像剥洋葱,一片一片地剥开,总有一片会让我们流泪。”
“总有一片会让我们流泪”,说得多好啊。
“鼻子尖上”
湖南地图的轮廓极像一个有着高鼻尖的老人的侧脸。
“鼻尖”就在新晃县凉伞镇的韭菜塘。
它,就是湖南的“西极”。
韭菜塘的地名,有着苦涩的来历:由于地处边远偏僻的大山深处,自然条件差,环境十分恶劣,过去村民们只能靠天吃饭,经常青黄不接,饥饿时,就靠一种与韭菜相似的野草充饥。为了表达对这种野草的感激,人们遂将这里取名韭菜塘。
在村支书杨卫国的陪同下,我来到村庄路边的一个小土堆上,茂盛的茅草,围簇着一座石碑,石碑正反两面写着“湖南”“贵州”“国务院”“1997”等字样。
杨支书说,这碑就是湖南、贵州两省的界碑,是国务院在1997年立的,是飞机定的点。邻界的贵州村子是镇远县青溪镇的关口村,它意味着,这就是两省的“关口”,过了这道关口,那边是贵州,这边是湖南。不过,两个村子的田、地以及山林都是交错的。上山、种田,来回走,等于是天天贵州、湖南来回溜达好几趟,就像从家里的客厅走到餐厅一样简单。民国时期,两省抓壮丁,只要民众跑出界,藏到对面省的亲戚家,就不会被抓了,因此,这里一度成为“躲壮丁”的地方。
在这样一个曾经“躲壮丁”的地方,农民的日子如今过得怎么样?我想走进农户家里去看一看。
杨支书带我随意走进一户人家,只见家电家具摆放整齐,地面一尘不染,窗明几净。家里不但摆放了垃圾桶,摆放的还是分类垃圾桶,所有垃圾在家里就大致被分了类。这一切,无不令我惊愕。我一度怀疑自己走进了都市白领的家中,而不是边远偏僻的位于“湖南西极”的农户家中。
见我们进门,一位白发老大妈连忙热情地招呼,给我们倒茶、让座。杨支书介绍说,她是韭菜塘村原来的妇女主任,叫舒守春,今年八十二岁了。尽管她已经八十二岁了,但背不躬,腰不驼,耳聪目明。她告诉我,她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孙子也都已经成家,儿子、孙子都在山下面的青溪做事,每天早出晚归。青溪是贵州的一个镇,离村里只有十来里地。“我们一般做事、赶场、买卖东西都去青溪,甚至连医保都交在青溪,虽然我们是湖南的户口,但是离青溪近,去青溪看病住院也方便。”老人不紧不慢地说着,思路清晰,声音洪亮、有底气。
而我更惊诧于她家中处处井井有条,忙问:“您家怎么这么干净?”
她笑哈哈地说:“干净什么啊!农村就这个样子。”
“哪有,比我们城里还干净。”说这话时,我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老人脸一红,说:“你还没看到干净的,我们村里,比我家干净的有很多。”
我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杨支书,他坚定地点了点头,说:“是的,还有更干净的。”
舒守春老人说:“我们村是湖南最西边的地方,过去谁都不肯来,人们都不讲卫生,邋遢死了。直到这几年,村里搞人居环境整治,什么‘一拆二改三清四化’‘五治’‘六无一全’,搞了这些行动,才变了样。”
“什么叫‘一拆二改三清四化’?‘五治’指的是哪五治?‘六无一全’又是什么?”
我一时被老人背书般的讲述弄得晕头转向,忍不住问道。
杨支书忙解释道:一拆,就是拆除空心房、违建房、危险房、零散房;二改,就是改厕所,改猪圈、鸡圈;三清,就是清理农村生活垃圾、清理村内沟渠塘坝、清理畜禽粪污;四化,就是净化、绿化、美化、亮化。五治,就是治垃圾、治水、治厕、治房、治风。六无一全,就是入村道路两旁无一根杂草,村里无一处乱堆垃圾,无一块裸露泥土,无一栋废弃杂屋,无一户不讲卫生,无一个旱厕,村里能绿化的地方全绿化。
杨支书解释时,舒守春老人不断插话,从老人的插话中能够听出,这繁杂的“一、二、三、四、五、六”老人基本都能记住。
我问老人:“您怎么记得如此清楚?”
老人笑笑说:“天天在做的事,大家都在做的事,就容易记住了。”
杨支书说:“我们主要靠大家自己治理。几年前,我们按照上级的批示精神,根据《村民委员会组织法》,大力开展村民自治活动;出台了《自治章程》,规范了自治行为,发动广大群众,让村民自己的事自己办。村民自治工作开展后,我才发现村里的事务,只有发动广大村民一起行动、一起管理、共同监督,才能取得应有的效果。”
舒守春老人马上补充说:“是的,我们就靠大家,自己的事自己做,自己的事自己管。我们村里成立了各种理事会,每个理事会除了有村干部外,还吸收了大量老党员、老干部、老模范、老教师、老组长等,这些人在村子里有威望,说话有人听,喝酒有人敬,干事有人跟。我们只需布置,其他依靠大家去落实。环境卫生,就由环境卫生理事会去管,我就是这个理事会的成员。开始也很难,特别是有那么几户不听你的,总是邋邋遢遢的,我们隔两天就去检查一次,发现有不干净的、达不到要求的,就在大门上贴上‘不清洁’的条幅,谁家愿意贴上那东西?脸上挂不住啊。就这样,慢慢地,大家的习惯就扭转过来了。”
原来如此!
活着的古村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
在“才了蚕桑又插田”的季节,我走进了神往已久的“田家”——五宝田。
五宝田,以田名之,但并不是田,而是一个村落;建于清康熙年间,有300多年历史。不知是“命”中注定,还是一种巧合,300多年后的今天,五宝田还真成了“五宝”——“省级文物保护单位”“中国历史文化名村”“中国传统村落”“全国文明村镇”“国家森林乡村”。
我便是为这“五宝”而来,为“五宝”的文化保护和文化传承而来,正是它们构成了今天乡村振兴的“魂”。
来之前,朋友向我推荐了一位老人——八十七岁的萧守造,说他就是五宝田的“活字典”,找到他就算找到了五宝田“活的历史”。
通过多方打听,我要到了他的电话。电话打过去,对方声音洪亮,思路清晰,说话简明扼要,完全不是我固有观念中八十七岁老人的样子。我与他约定好,几天后去五宝田,请他做详细介绍。他欣然接受,并在电话里说,会将中饭安排好,杀一只土鸡。我心里顿时一暖,人未去,情已现,五宝田人的热情让我更加心生向往。
五宝田,隶属辰溪县上蒲溪瑶族乡,位于雪峰山余脉之罗峰山西南麓,为辰溪、溆浦、中方三县交界处,可谓真正的“一村连三县”。去那里路途遥远,路面狭窄,地势陡峭。峰回路转,藤蔓丛生,汽车穿行在绿浪起伏的林海中,时上时下,忽左忽右,没折腾几下,我就被摇得昏昏欲睡。
正当我人困马乏之时,突然,陪同的人大喊:“到了!”
循声望去,路的尽头,山的脚下,溪的边上,一座古老的村落定格在我的视野里。
一堵饱经岁月洗礼的围墙,严严实实地封围着一个院落,洁白的飞檐翘角在青瓦岚烟的衬托下流光溢彩。山怀水抱之中,绿树掩映之下,幢幢木楼,沿溪而建,次第铺陈,层层抬升。屋基连着屋基,瓦檐挨着瓦檐,既凝聚着力量,又交织着亲情,还彰显着和谐。同车人一阵惊呼,一路颠簸带来的困顿顿时烟消云散。
八十七岁的萧守造老人在村口迎接我们,一见面,便迫不及待地介绍起来。老人的声音还是如电话里头那般洪亮,只是现场听起来,更有磁性,更具感染力和穿透力;他腰板挺直,十分精神,完全不像一般意义上八十七岁老人的样子。他讲着一口乡话,怕我们听不懂,口袋里早备了粉笔,边讲边把一些关键词写在地上。
口述村庄历史令他兴奋,他口若悬河,如数家珍。
他告诉我们,这个村庄是先祖萧宗安创建的,萧宗安本住在山下沅水河边的黄溪口,300多年前搬迁到这里。古人定居选址都有讲究,说是“山兴丁”“水聚财”,五宝田刚好依山傍水,背倚龙脉山,脚踏玉带溪,有山有水,且地形呈鱼网状,门前小溪有游鱼,有“鱼”则余钱剩米,所以先祖选择在此定居。
五宝田过去并不叫“五宝田”,而叫“兀泡园”。“兀”,高而平之意;“泡”,水包裹之意。在高高的山顶上,有一块水包裹的园地,多么诗意且应景的名称,我们不得不服古人的智慧。后来因为村前田中有五个形似元宝的小土包,遂改成“五宝田”。“五宝”相比于“兀泡”,更具富贵之意,所以人们选择用“五宝”。
五宝田古村落,由耕读所、兰陵别墅、老院子三大部分组成。
耕读所,是古村的灵魂,修建在村里最中心、最显眼、最突出的位置,是萧氏家族秉承“耕读兴家”祖训的教习场所。传说十余位工匠费时三年才建成。不论其他,仅它的匾额,就堪称一绝。
耕读所门扉上“三余余三”的牌匾,被所有见过的人津津乐道。“三余”,即“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余三”,即“三年之耕而余一年之食,九年之耕而余三年之食”。“三余余三”告诫人们,要珍惜时间,耕读正心,奋发图强。
从耕读所出来,直奔兰陵别墅。门额上“兰陵别墅”四字,笔走龙蛇,颜筋柳骨,苍劲有力,尤为抢眼。跨入院内,院内木楼显然换新不久,人气火爆。站在此处,隔溪相望,老院子尽收眼底,古宅深深,玉带缠绕,天光水色,云蒸霞蔚,似有一股股悠悠古风在溪流与村落的上空缭绕飞腾。
在兰陵别墅,萧老指着对面的老院子说,老院子是五宝田古建筑的核心,由36栋古民居组成,中间纵横37条巷道,按八卦阵布局,四周用两丈多高的马头墙和闸子门围封。步入其中,沿巷道拾级而上,两侧围墙高耸,木门洞开,一门一户,清雅别致。巷道为本地出产的玉竹石板铺就,纹路细腻,色泽养眼;踩踏上去,仿佛有股清风生成,沁人心脾。进得门去,厢房中堂,天井阳沟……无不诉说着历史,沉淀着岁月。
门楣窗格,雕梁画栋,凤舞龙飞,雀鸟欢跃,花草芬芳,风景独好。细细品读,一道道历史灵光闪烁其间,让人思牵远古,情怀沧桑。
萧老说,老院子真正的精华在门额的牌匾上。在萧老的提示下,我才发现每家每户的门洞上方均有牌匾,题字各异,内涵丰富,比如“振青园”“师俭清风”“派演天潢”“干国栋家”“儒学名家”“文元继世”“庆衍兰陵”,等等。
萧老介绍说:“每一幅牌匾的题字都承载着萧氏家族清正家风、文墨继世、家族兴盛的辉煌历史,都体现了尊师重教、耕读传家、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崇尚节俭、爱国爱家的传统,并用以激励后人,告诫子孙牢记祖训,争做对时代、对社会有用的人。”
在振青园门口,萧老指着“振青园”三个字问我们:“有谁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吗?”大家猜了许久,谁也猜不出。萧老说,“振青园”并不是振兴青菜园子,而是寓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是告诫子孙后辈,青年兴则家兴,青年强则家强,一定要教育好子孙后代,做到一代更比一代强。
在“师俭清风”牌匾下,萧老说,这“师俭”二字,出自司马迁《史记·萧相国世家》,说的是西汉开国功臣萧何,购置房子都在偏僻之处,建造住宅不修围墙,他对别人解释,曰:“后世贤,师吾俭;不贤,毋为势家所夺。”意思是说,“如果我的后辈子孙贤能,自然会效法我的俭朴,不会嫌弃我留下的陋室薄田;如果不贤能,(那么这种房屋)也不会被有势力的人家看上而被夺走”。 它告诫我们,生活要崇尚俭朴,育人要清风传家。
在“派演天潢”牌匾下,萧老说,“天潢”指的是皇族,点明萧氏是皇族之后,告诫子孙要不断努力奋斗,延续昔日的辉煌。
而在“干国栋家”牌匾面前,萧老说,“干”本义为支撑在墙两端的木材,“栋”是横于支撑着的木材顶端的梁木,意为“栋梁之材”,“国”与“家”合为“国家”,它告诫子孙后辈要匡复国家,做国家的栋梁之材,积极为国家做贡献。
……
一一介绍完这些之后,兴致未尽的萧老又为我背诵起他们的《萧氏族训》,他说:“《萧氏族训》共十二条:第一,忠勇为家国之本;第二,孝顺为齐家之本;第三,仁爱为接物之本;第四,信义为立业之本;第五,和平为处世之本;第六,礼节为治事之本;第七,服从为负责之本;第八,勤俭为服务之本;第九,整洁为强身之本;第十,助人为快乐之本;第十一,学问为济世之本;第十二,有恒为成功之本。《萧氏家训》十二条,作为家族的训诫,与藏在这些古建筑里的文化相辅相成。”
听着萧老吟诵的《萧氏族训》,我们不自觉来到了村落的最高处。登高望远,两座高山,同力协契,牵手相护,将古村轻轻搂抱在怀里,尽显呵护之态。村前那条清亮的小溪,波光粼粼,汩汩流淌,流水声如古筝清音,悠扬而来,溪流仿佛从历史深处淌出的文脉,绵远又悠长。
在古村流连的,除了我们这些外乡人,本地人似乎寥寥。我问萧老,萧老说:“五宝田讲究的是耕读传家,小孩读书,大人耕田,如今正是农忙时,大家都在田地里忙耕种,所以很难见到人。”
村支部书记萧仕杰说,国家提出了“产业兴旺、生态宜居、乡风文明、治理有效、生活富裕”的总要求,下一步,他们将朝着这个目标继续努力。总之,他们相信,随着古村保护工作的进一步加强,文化传承工作的进一步开展,人们的生活会越来越富裕,未来的五宝田会更加美好。
“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一天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我们与萧老告别,带着无限的感动和无上的敬意踏上了返程路。走到村口时,我忍不住再回过头去,对这块文化宝地做最后的深情回望:
小溪潺湲,青山叠翠。
正如王安石《书湖阴先生壁》中所写:“一水护田将绿绕,两山排闼送青来。”
责任编辑:杨丰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