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非夜：原名林丽如，广东潮州人。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诗歌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作品》等刊物。
孤岛
他束缚在自己的体热之中
翻江倒海的困倦那么沉
难以拉扯
像一个羁押的犯人
抬不起手，也抬不起脚
我艰难地擦拭他的四肢
没有办法把热度降下来
夜的刻度如此慢
如此艰难地移动
夜之微凉也被一具躯体搁置在外
以至于他用他的剥离
他的不可击破
我用我之无力和软弱
形成各自的孤岛
浪潮冲刷着我们
每一次冲击都为我带来
即将和解的侥幸
而他什么也不知道
被软绵绵的泡沫簇拥着，被我的询问叩响着
有时把手重重地搭在我身上
有时本能地推开我
只有这一次
我再一次擦拭着他的脸
他的身体突然往下滑开
那一瞬间他变得矮小
他的头刚好靠在我的胸前
这么久了，我曾经幼小的
无数次这样靠着我的孩子
再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
这已经不是那个沉睡中倔强的少年
不是沉在茫茫夜雾中孤绝的岛屿
这是我稚嫩的孩子
我无数次在梦里
紧紧抱住的孩子
又这样和我靠在了一起
夜行列车
不能这么说
他制止了我
风吹过旷野
夜行的列车行驶在空荡的夜晚
徐徐穿过迷离的星空
白杨树抖落着叶子
叶子翻卷，被穿行的气流所牵引
蒸汽在四周弥漫
火车搬动它一节一节的车厢
制造的咔嚓声在风中卷动
我抓着他
像抓着一个影子
那些还没有说出来的话
就这样消失在贴身的虚无中
我愿意变成他的影子，不管他
是不是也只是一个影子
跟随他徐徐穿过摇晃的星空
火车继续搬动着
把那些前进的车厢一节一节地卷起来
车厢里那些摇摇欲坠的灯火
那个人脸上的执拗和浅淡的笑容
是他
就这样抓住了我
把我拉进那列穿梭中的列车
让我成为一个永恒的影子
被无尽地卷动
我痴迷于此
愿意写下的每一个字
都关于此
月亮茧
我有满月想送给你
潮汐扑打着海岸
水面上盈亮之光碎成了泡沫
又涌动不息
明月高悬。满为复活
满为患
人类总是有诸多的迷惑行为
比如骤然地停顿
骤然地索取
比如一株桑树
骤然想奉献自己
这样的夜晚
你叩响我像叩响一面峭壁
我一直是这样冰冷来显示我与世界的隔绝
你在擦亮火光时
才让人察觉到一抹温暖的亮色
然后是寂寂的消沉
我不会再有
比此刻更爱你的时候
月晕镶嵌于此
满是梨花雪，满是
月笼沙
蚕的啃食之声在天幕中响起
让我也和你束缚于此
梦的生活修为
我往回走
是想去叫醒一个人
庭院里墙面灰白
苔迹干涸
从墙体上延续下来的灰白之色
在四周不疾不徐地涂抹着
楼道昏暗不明，拐角处
房间从一个凹陷的地方递了出来
最近我常有中年之疲惫
梦中却觉得自己健步如飞
我很快就找到他
在房子的中央
穿过架子
堆积的衣物
不规则的装饰物
他醒来
和我有着模糊的交谈
像极了我最近见到的一个人
他洗完脸，又往脸上搽了薄薄的粉底
这种迷惑的行为
让我没有办法把他辨识
他应该是离我最近的一个人
从我身上剥落的
另一个我
又是那么年轻，微笑着
充满善意的男人
一直住在
只有我知道的地方
窗外的薄雾
就缠绕在一棵棵楝树之上
那样若有若无
不能再具体了
薄雾飘进了我们的栖息之地
饲养
楝树在河边排成排
车辆在楝树下排成排
冬日早晨
它们接收到风吹
接收到薄金色的阳光
寒意矛盾地充满着暖色调
远处的建筑也披着金色
风中显得圣洁，无辜
带着默默的抗拒
风吹在金属上有一种咯咯的崩塌之声
吹在身上有一种呼呼的撕裂之声
风是一条河流的逆鳞
我试过把风养在天井中
这让我发现所有被囚禁的哀鸣是一致的
哪怕不具备形体
仍发出了确凿无误的声响：
它用尽自身力量冲上高处又被按下来
它撞击着关闭的玻璃
挣扎着，翻滚着
几乎是一种哀求
整个夜晚
就这样循环，呼号
像枞树枝不断地敲打门窗
像凯瑟琳一把抓住洛克乌德的手
她在旷野上迷路了
二十年了
“让我进来，我已经做了二十年的流浪人了”①
注:①引自《呼啸山庄》
责任编辑：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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