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乌：原名蒋然，80后，现居长沙。有诗集《梦象》等两部，散文集《寻找向天镇》。
小食指
在医院里，翩翩突然发现了
自己拥有一根小小的右手食指
她伸进一个收集尿液的小瓶
让瓶管包围着、吞并着这根弱小的手指
体会到拥有手指的快乐
抱着她时
她就小心地拿小食指触摸我
纯白色T恤左上角的一个蓝色标志
居高临下地指着我的鼻子
以至探入我的鼻孔
她俯下身体按结账机器上的按钮
听那上面发出细而小的嘀嘀声
那含着安抚奶嘴的脸上就
露出浅浅的笑意
有时她要走动
就用它指着外面并
朝那个方向倾斜身子
我知道如果翩翩还长大一点
脱离这个病房
她就会蹲在地面上或者坐在窗前
伸出她的小手指
指认一只爬在马路上的小蚂蚁
一只伏在墙壁上的苍蝇和
一粒浮游在空气里的灰尘
蛇形冒险之旅
蛇形的冒险之旅开始了——
你好，蚁
你好，飞机
你好，小蓬草
你好，石板台阶
你好，运动器械
你好，摇摆的树影
你好，奔跑的小伙伴
你好，五颜六色的床单
你好，高低不平的土坑土包
当翩翩扭着屁股自顾自不发一言
追着一条暗影之蛇开始冒险之旅时——
你们要给我通通让路、趴下
把路一直铺到月亮之上
行路
她一点都不害怕摔跤
在灯光下追着自己的影子
低着头走过来走过去
有时她驻足
指着天上的星星月亮或
灯光下一片枯黄的树叶
念念有词
大多数时候，她举着自己
几番尝试冲进人群
像一个害羞的人
找到她的哥哥
倚靠在她哥哥的身边
理所当然地
融入孩子的队伍
有时她又陷入自我
就那么无所顾忌地
把身体往远处一弹
摇摇晃晃地，终于
摔了一跤
摔得疼了
她就大声哭起来
一行或者两行泪水
挂在脸颊上
但她还是自顾自地
一直一直在
往前走
绘画
我坐在书房里阅读
两岁的翩翩
叼着奶嘴走进来
径直走向一盒彩色的画笔
她和我已经达成了默契
她会打开画笔盒
选择一支自己心仪的画笔
递给我
那意思便是她要我打开笔盖
画笔一边是粗笔头一边是细笔头
我并没有认真区分
当我每次打开笔盖
都像打开不同味道的巧克力
翩翩表示惊讶的同时
随即就俯首在一张白纸上涂画
多好
她拿着有粗有细的笔头
一一解锁这世间的颜色
一一组合成她
脑海中臆想的画面
风景
一岁的翩翩，
掉过头去，看
窗外一岁的
风景。
给猫吃
夜色里，晚饭后
一只害羞的猫
开始了它的漫步独行
从二楼来到地面的翩翩
也开始了她的夜奔
她一眼瞧见了猫
便不顾一切地
追着猫的步伐前进
把猫堵在车盘底下和
黑暗角落
她在夜色里开始大声喊
这只独行的猫
她的言语震荡夜空
她随手捡起地上的
一块石头和一片枯叶
打算
扔给猫吃
屋外
屋外就是旷野
它发着幽幽的蓝光
对你构成致命的吸引
你低头奔跑、在路灯的橘黄光下跳跃
世界会朝着你所认为的方向悄悄发生转
变吗？
你来到枝丫交错的灌木丛
踩着凋零的枯叶和疯长的青草地
在不大的花园里你会寻找到你所要的东
西吗？
打开房门，我们重复走到屋外
你看屋外像旷野一般向四周慢慢扩张
正在吞噬你
你能抬头确认命运从头顶飞过去的航向吗？
日常破坏力
日常的每个时刻
你的一举一动都不太符合
世界正常的纹路走向
随着窗外阴影加剧
你容易一点一点陷入疯狂
让整座屋子随着你震动、旋转
而当你安静没有声响时
我们知道
世界的规则躲在某个角落
正在被你撕裂破坏
南方
女儿走在五月的南方路上
摘下植物的阔叶
头上黑夜的阴影死死地笼罩着她
她把其中的几片叶子递给我
我却没有一一接住
借口
她总是找各种借口
朝我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把我从书房的座位上拉出去
有时为了寻找她的奶嘴
有时为了搬一张凳子够到桌面
有时为了给电视换一个频道
有时为了看她在白墙上画的画
有时为了给她的泡泡机装上泡泡水
有时只为把我拉到客厅里
在那里她放开我的手
又重新投入她的世界
还有一些时候
她总是喜不自胜地
来到书房里给我展示她的新裙子
在我的表扬声里
略带害羞又心满意足地离开
树叶
枯黄的树叶打在她的头上
好看的树叶落在她的脚下
这个时候，黑夜笼罩灯光
凉凉的风吹着我们和
草木嫩绿的根茎
树上是数也数不清的鸟儿在啼叫
在小区花园里
我随着翩翩去捡落叶
去采摘路边的青草
地面上一步一个脚印呈现着
我们
狗尾巴草
女儿喜欢采摘草木叶片
这里面她最喜欢狗尾巴草
每次在花园里闲逛
她像一只小狗蹲在地上
采摘狗尾巴草
右手采，左手拿
拿不了时她就交给我
以至于我要腾开两只手全部拿着
在等待的间隙
我看见茸毛中有爬动的虫子
采到足够多时，她站起身来
朝我一句接着一句地说：
“尾巴草，巴草……”
重音持续放在最后
唯独没听她说出一个“狗”字
夜幕中，狗尾巴草中爬动的虫子
我辨认出是一只小小狗
它已经开始汲水长大
责任编辑：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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