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焱：1980年生。曾获茅盾新人奖、陈子昂诗歌奖、艾青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等各种奖项。著有诗集四部、长篇小说两部。
面对一张白纸写诗
面对一张白纸写诗
如同面对大海遥望水天一线
我渴望纸张的背后
是一片大海的深邃。可是很久了
我都未能写下一句。寻找词语的过程
就像是下沉到海底潜水，下沉到狂澜中
承接浪头推挤的力量，捕捉潮涨时拍岸的回声
而时间在流逝，海面始终风平浪静
窗外突然有孩子在歌唱，毛茸茸的嗓音上
坠落着滴滴海水。我突然获得灵感
写下一行句子，就像海鸥来过
细细的脚尖在海面上留下半爪荡漾的涟漪
村小
我的童年曾是黑板上粉笔的字迹
是琅琅书声中，一次次飞扬的高音
教室是低矮的瓦房，操场是凹凸不平的泥地
柳树下破钟沙哑地响着，像那位最年长的先生
春蚕般，吐出缕缕细丝
后来，焕新的村小仿佛一帧油画
描绘着教学楼外墙的红、水泥操场的白
上下课的电铃是那只叫得最热烈的夏蝉
在云端荡着秋千。如今，村小关闭了
一栋两层的教学楼孤零零地站在一面斜坡下
似乎是在努力地扛着时间坍塌的速度
村里留守的六个儿童，不得不
赶赴四公里外的镇上读书。带孩子的老人
不得不在镇上租房陪读。现实是深刻的课堂
带给他们命运绵里藏针的教诲
去年秋天我返乡，路遇一个两鬓苍苍的老人
带着孩子从镇上回村。经过村小时
那个孩子独自在操场上玩了一会。蹦蹦跳跳的身影
就像是一枚从书本中逃逸的标点
一直找不到需要跟随的词语
水的飞翔
从地铁口出来，人群是开闸泄出的洪
奔向四面八方。一粒粒水
很快就消失于茫茫人海的浪涛
那么多背影带着体温、颠簸
在奔去医院的处方上，在赶往车间的轰鸣里
在通向写字楼逼仄的工位间，完成一滴滴水
在曲折处的转弯，在险滩上的跌宕
在漩涡中前推后挤的轰鸣
有一个深夜，我乘末班地铁回家
车厢里仍然挤满了人
仿佛蝉蛹，一只挨着一只
等着挣脱长夜，破茧清晨的光明
而心底的蝉鸣，早已替我喊出扩展的水晕
一滴滴水，正在等待大海的召唤
我感受这共同的荡漾
就像一片夜汐带着月光飞翔
春日登蒙顶山
上山的路辗转起伏，仿佛是命运的某种指引
又仿佛是时间的手记，寥寥几笔
就把我的人生勾勒到中年
春风在前面引路，枝头有鸟邀我先行
拱一下手吧，我得学会像它一般
有谦让之德，更有隐士的胸襟
茶园以青翠迎接我，群峰以挺拔引领我
山茶花以艳红、樱花以粉白
把人群中来往的心，丈量出一条缤纷的花路
走累时，我这具沉重的肉身
羡慕飞鸟的轻盈。但寺院后的古茶
山门外的银杏，一直在土层的深处打坐
以它们一千多年的岁月告诉了我——
时间是一种根深蒂固的坚韧
最好的活着，是笃定而缓慢的修行
爱情
鱼被钓起时，钩给它的疼
像一种有罪的忏悔
后来砧板递过来，刮鳞的刀
试着给它安慰
灶台上，火那么红
它要在煎熬中找到水
霞浦的晚霞
半个西天堆满了鲜艳的红珊瑚
夕光在扩展，海水般滋养着它们
变幻的光影是匠人的手，悄无声息地
微雕着那些繁复的纹理
又丝丝缕缕地，刻出大海的盐味
镂空处，是一抹天空的浅蓝
接近于梦醒时惺忪的眼神
被远山衔着的半轮落日，还在往海水中加温
在海面上烫出了一道道琥珀的印记
就像是给大海带来天上的消息
责任编辑：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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