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苇：浙江传媒学院教授，浙江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出版诗集《沈苇诗选》《数一数沙吧》《异乡人》《论诗》《论诗·二集》等16部，散文集《新疆词典》《正午的诗神》《丝路：行走的植物》等12部，另有学术专著、编著多部。获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诗人奖、十月文学奖等奖项。
辨认
拆迁后的老屋宅基：一个空
空，化身为一座乡村小公园
喜鹊和流浪狗偶尔光临
公路、工厂和滚滚噪声包围它：
一个现代性的紧箍咒
好在树有衣穿，草有耳目
它们都是新的、蓬勃的
世纪初输电塔，高耸着
是我能够辨认的******旧物
看上去，好像古典化了
如同一个钢铁男子
在青春期已饱经沧桑
但依然挺拔、傲然
不为时光流逝所动
“无地方”景观仍在繁殖
高压线网，纵横交错
一团乱麻地纠结、拆解
梳理成天空的五线谱
这，是我的新还乡之路？
——找寻一种无根的根性
浙北水乡的“异乡人”
就如此诞生了——
第七个年头
从云端降落
离开已七个年头
祈祷的人在继续祈祷
瀚海过客，斯文·赫定
就是马可·波罗
语言的贫乏莫过于“诗和远方”
戈壁的痛只有戈壁知道
南山脚下，废弃的
房子、桌椅、沙发、垃圾箱
流浪狗叼着一只黑袜玩得欢
夏日里，牧草迅速枯黄了
似欲占领一座无人的毡房……
像一粒沙尘降落
归来也是离去
打馕的人在继续打馕
烤肉炉烤着死去的红柳和胡杨
西域亲戚，人心都长在肉里
有时挂在体外风吹日晒
“就连生命本身都是业余的”①
所以需要“水墨的荒野”
需要前方灶头的黄铜茶炊
黄昏时散步，白桦树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落日后，天山像是生铁铸就
①“就连生命本身都是业余的”，引自韩子勇西域水墨作品展前言。
而空气里有一种忧伤
扁豆面旗子仍是七年前味道
佐以酸辣面筋、几粒糖蒜
七年前的馕铺还在原处
打馕人和他妻子老了不少
但馕的品种更多了
寺上镏金，寺下咖啡、老榆
“验枪沙桶”，一直搞不清
装的什么沙、验的什么枪
从友好经明园步行到西大桥
行人表情与七年前似有不同
干热中进入地下通道
一阵凉风令人舒心、开怀
老单位门口两辆汽车
蒙着厚而苍白的布
站在熟悉的桥上眺望红山
石狮威武，车流似另一种流水
身后公园里的阅微草堂
好像铁齿铜牙的纪晓岚还在
只是已紧闭嘴巴不再说话
才到七月，西瓜、甜瓜
老汉瓜、石榴、核桃……
已纷纷上市，浓烈，浓颜
而空气里有一种忧伤
混合着烤肉孜然香味的忧伤
达坂城
情歌与风车的达坂城
爱之炽烈的达坂城
阿拉木汗，石榴姑娘
梦里遇见的稀世之花
盐湖，柴窝堡湖
一双明亮大眼睛
达坂之上的城
白云和雪莲环绕它
达坂之下的城
戈壁和草滩延展它
博格达，走马川，白水涧
一座要塞，风吹也不跑
一座唐代之城，见证
胡豆东来、丝路西去
时光深处的石头与城
已是时间的留驻、物化
河水源自天格尔雪山
一半清澈，一半混沌
马车和骆驼驮来的城
一半真实，一半梦幻
责任编辑：康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