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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设计展会中,米乌悄悄走出展馆大厅,到洗手间补点口红。一个女子也跟着走进来,她盘发,着蓝色碎花旗袍,长腿,皮肤很白。她跟米乌打招呼。米乌觉得她有点面熟,一时又没想起来。
“三味子。”她跟米乌再说得详细点,“炉子老师,我们三个一起在老友巷辣叔店吃火锅。”
大约是一个多月前的一个下午,一抹薄薄的阳光结束了漫长的雨季,米乌接到炉子的电话,叫她去老友巷吃火锅,他说还有一个叫三味子的朋友,想让她们互相认识一下。
米乌接电话时正在河堤路走着。这座城市整整下了二十三天雨,下午天才放晴。雨季后的阳光实在珍贵,米乌想多晒晒。
米乌跟炉子说不去。
炉子说,他离婚还不到一年,现在单独和一个年轻女子吃饭,怕前妻会瞎猜测。事实上,他前妻早就不在意他了。
炉子原先在单位有稳定工作,工资很低,就是做些琐碎事,在那待着没劲,辞职跟朋友开烤鱼店,生意还行,已经开了三家分店。炉子的前妻跟他离婚的理由是受不了他浑身烤鱼味。 
炉子说他觉得三味子对他有意思,叫米乌帮他看看。
要是平时,米乌一定爽快应约,只是那时她和周谷约好一起吃晚饭,不方便。
半年前,周谷向米乌表白,米乌同意先交往看看彼此能否相处得来。 
周谷和炉子的前妻是大学校友,炉子对周谷有些偏见,说他长得好看,风骚。米乌暂时没跟炉子说她和周谷的事。
这会儿,周谷联系米乌,说公司临时派他去桂林出差,见一个重要的客户。
“来吧,你的餐具我都摆好了。”炉子给米乌发来一条语音。
“好。”米乌说,“就到。”
炉子和三味子已经在慢慢吃着等她。
炉子说着往她的碗里装了一碗汤:“这里做的羊肉汤特别鲜。” 
“米乌老师好。”三味子恭恭敬敬地问好。
“不要叫老师,叫她米乌,叫我炉子哥。”炉子说着给三味子装了些羊肉。
三味子脸小,眼睛大。她脱了大衣搭在旁边的椅子上,只穿着一件V领薄毛衣,露出削瘦的肩胛骨还有锁骨,是个美人。
“你的皮肤好好。”三味子跟米乌说。
“只要炉子在,大家都以夸他为主。要不他不买单的。”米乌说。
“只有她敢这么欺负我。”炉子说。
听炉子介绍,米乌简单知道一点三味子的情况,她是深圳一家影视公司的老总,想来这里开一家休闲书吧,有咖啡屋。她知道米乌给很多店做设计,都是米乌亲自画墙画,她想跟米乌认识,以后合作。
三味子不太好意思地对米乌说:“我以前把另一个人当成你了。现在看到真人才知道搞混了。” 
“谁跟她像?”炉子问三味子。
三味子说:“是从别人的微博看到的合影,在海边。现在看,穿白色的上衣,牛仔短裤的那个才是米乌。我认错了的那个人穿白色长裙。”
米乌想起来了:“有一年和朋友去青岛玩。你说的那个是青娅。”
“青娅,你们俩怎么能像呢?她年纪有大你好几岁吧。她温柔,一个淑女。米乌跟她一比,就显得粗鲁得很了。反正,青娅往米乌身边一站,米乌就秒变哥们。”炉子说,“不过,我们家米乌的设计,青娅坐火箭也赶不上的。”
“其实我更愿意你在我的容貌上夸奖我。”米乌说。
三味子看着他们俩在斗嘴,特别开心,突然说:“我觉得你们俩很般配。”
“我们是兄弟。”炉子说。
“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没有某个时候是个美女?”米乌问炉子。
炉子放下酒杯,很认真地想了又想:“有,刚见你的那个时候。”
米乌笑着用筷子打他:“去死。”
炉子第一次见米乌的时候,还在单位工作。米乌拿着一些材料去应聘。他们单位打印室的同事突然病逝,急招一个临时工。炉子看到她,吓了一跳。那时米乌剃着光头,却穿件裙子。
“一眼看去,我不知道这人是男性还是女性,犹豫之间多看了几眼,才觉得她是有那么一点女性特征。再看又有新发现,原来她真是那个黑呀,又瘦。我还是很善良的,我就想,这个姑娘饿了多久呀,需要一份工作有钱吃饭。于是,我想到了辞职出去创业,想让她来补我那个坑。唉!没想到,我单位的领导被她的光头吓着了,不敢要。我看到她的材料,可惜了,那么有才华,于是给我朋友的公司推荐。她一去,我朋友的公司就连连挣钱,她的工资也猛涨。我想,她为了感激我,总会不停地带人到我的烤鱼店吃鱼帮衬我的生意吧。结果,她经常去我隔壁店吃湖南菜,只给我的店画了好几条鱼。
然后把我也画在旁边,别人看走眼以为那也是一条美男鱼。”炉子说。
“你总是说话让我们笑,用意险恶,就是让我们没怎么吃,你就不用再加菜,回头还能打包一些回家。”米乌说。
炉子和米乌斗嘴,互相乐呵呵地损,三个人笑声不断。
那顿饭吃得很开心。
米乌回想起这些,记起她来了。
“你的嘴唇有点紫。是不是空调太冷了。”三味子说话轻轻的,很体贴。
米乌是有点冷,摸摸肩膀:“忘记带件披巾。”
“你这个口红的色彩是不是沉了些。”
三味子看看米乌的唇色,说着从她的小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装了七八支不同色度的口红。她挑了一支给米乌,“适合你。送你。” 
“谢谢。”米乌不好白收她的礼物,便说,“改天请你吃饭。”
“附近山角书屋那里不错,不如,午餐后去那,你送一本你的书给我,请我喝杯咖啡。好吗?”三味子说。
“行。”
米乌和她就约好了。
山角书屋不是很大,在一所大学旁边,附近还有两个高档小区和一个大商场,环境还不错,很有特色。书屋旁边连着一家咖啡屋,座位几乎全满。很多人买了书到这里来,要一杯咖啡或冷饮,坐下来安静地看书。有一些年轻人带着电脑在这里工作。
三味子说:“我喜欢这家店的风格。老板叫青娅。”
米乌只知道青娅在老街那边开有一家小书吧,没想到山角书屋也是她的。

“我了解过,老板在店外花了功夫。”
三味子说,“外头每个窗口两边都种了蔷薇,攀藤植物。为了让窗外的风景好看,她找了不少人,在街边和那绿色坡地上种了银杏树、风铃花,这些费用是她出的。另一面对着的是一条老街。她去跟那里的居民沟通了,付了一定的费用,帮他们把花花草草栽好的。据说,那条老街的房子,原来租不到什么钱也卖不到好价,后来,突然就涨了。”
米乌跟青娅认识多年,但关系也不是很近的那种,这些故事她还不知道。
“她做事认真。”米乌对青娅的印象一直不错。她是很柔软的一个女子,特别喜欢穿白色的麻布裤子,布鞋或白色平跟皮鞋,任长发飘飞,还不经意地在某一束头发上夹一枚木蝴蝶。她自己摘些树叶、树枝和花瓣做别针,衣服每天会变换不一样的树叶别针。
她家境不错,却不喜欢金器珠宝,贴身只戴一小块玉,是她的属相:一条翡翠玉蛇。
她给人的感觉是清清淡淡,如山间泉水般清澈、干净。
三味子说:“她和她的先生周谷看起来真的很般配。”
米乌听到三味子提到周谷的名字,心里抽了一下,脱口说:“青娅的先生是一个画家。”
“我弄错了呀。”三味子不太好意思地笑笑说,“去年中秋,在钱塘江见过他们,手拉着手。我还以为他们是夫妻……”
“哎呀……”三味子突然又笑笑,拍拍脑门说,“不会是我又把你和青娅搞混了吧。你们俩有点像……那么说,在钱塘江的是你?”
米乌也笑笑说:“不是我。”
“哎哟,不管那是谁了。反正看上去很美好,穿着白裙子,长发飘飘,提着一个灯笼。”三味子歪着头说。
米乌努力表现得平静,其实心里头已经兵荒马乱。
从山角书屋出来,米乌坐了一辆出租车,拐到公园路,在种满香樟树的长街上慢慢走了很久。她想让自己安静下来,却越走越狂躁。
去年中秋,周谷原来说好和她一起过的,后来说要回老家陪他外婆,他外婆九十多了,身体不太好。他回了四天,说山里信号不好,整整几天他们都没有联系过。
青娅呢?去年中秋,她的朋友圈里的的确确发过在钱塘江的照片。米乌再翻她的朋友圈,她设置了三天内可见。米乌记得她还一直用QQ。她还有印象,去年中秋,她的QQ说说写着:今夜,与月相望,与你相望。
发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江上月光,一张是她提的灯笼,暖暖的光映照她的白色裙子和白色的皮鞋。
自从有微信以后,大家都在微信里联系,QQ搁置多年,偶尔有朋友要传送大文件包才使用。
米乌点开青娅的QQ空间,果然找到了去年中秋的说说。她没准确说自己在哪里,但从那三四天的痕迹来看,她是在钱塘江。从她的文字和照片里能感觉得到她的喜悦和幸福。
米乌又再把她这两年的每一条说说,空间的内容都看过,感觉年近四十的她就像沉醉在恋爱中的少女。米乌留意了一下青娅QQ空间的访客足迹,看到周谷。就在一个小时前的访客足迹里,还有周谷。米乌心跳加速,翻看留言,没看到周谷有留言。只是,这三年来,青娅的说说,内文里,几乎都有周谷的来访足迹。
米乌拨通他的电话,响两声就被挂断。
米乌再拨,提示无法接通。
周谷发来一条微信:“在忙。”
“去年中秋节,有人看到你在钱塘江。”米乌给他发了一条信息。
“怎么啦?”周谷回她。
“我先忙哦。”周谷又回了一条,再加一个拥抱的动图。
他就是这种性格,温温和和,每次米乌跟他生气,他都是这样温和地退缩一步,仿佛天生是一个软体动物,你使出的拳头永远打不着他,他也不对抗。
炉子给米乌发来一张截图。照片中周谷和青娅一起在湿地公园散步。周谷拿着青娅的围巾和手机。
炉子的语言跟着就来了:“今天下午,有人在湿地公园看到他们俩。也有人说见过他们俩在一起。她是不是离婚跟周谷了?”
米乌的心已经在隐隐作痛。
周谷说他在开会,关机,不接她的电话,原来是和青娅在一起。
湿地公园离市区约一个小时车程,米乌叫了辆车就过去。
到了那里,米乌却又迟疑了。
“米乌。”炉子从酒店出来,“我就怕你会找过来,所以先来等你。”
“怎么知道的?”米乌问他。
“三味子转给我看的。”炉子说。
米乌觉得这个三味子真是有点意思:“她什么都知道。”
“她认识的人多,消息自然多。”炉子说,“周谷有个前女友在县城,以前分分合合了八九次才分了。她又不知从哪知道了周谷和青娅的事,在她的朋友圈炸出一堆照片。有人截图转来转去。三味子看到有些照片里的人是你,转给我。”
炉子把照片打开,米乌扫了一眼,没错,是她和周谷。有一起吃饭的,也有一起牵手散步的。有些照片,从视角上看,是别人照相,无意中拍到的。
“你要是闹,除了给别人提供一些饭后谈资,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女的往往最爱去逼问一个脚踏两只船的男人到底爱谁,这是最没意思的事。”炉子说。
“我蠢。”米乌苦笑。
“你爱他到什么程度。没有他你活不下去?”炉子问米乌。
“在大学,遇到第一份恋情,以为那是此生唯一。我以为没有他,我活着没有意义。后来是我先提分手的。”米乌说,“打那后,对恋爱兴趣不大。遇到对的就一起走,能走多远走多远,谁也不强求,所以对周谷,也没有那种爱就要爱到死到坟墓里的投入。我们也还没走到那一步,他对我还是很尊重的……” 
米乌脑子乱得很,关机睡了两天觉。她关机,是为了不接周谷的电话。但其实,周谷在这两天里也没联系过她。米乌犹豫着打开手机,收到一堆信息,没有任何一条是周谷联系她的。
米乌听了几条炉子留的语音:
“我跟你老板联系了,帮你请三天病假。记住对口风,你是颈椎病,出现昏眩,去针灸,推拿,在家昏睡的呀。
“我估计你可能要昏睡两天。多给你请了一天假,是以防万一。反正,你必须在家关三天,醒也别出门。
“三天后你去上班了,见了同事,要捧着脖子揉一揉呀。”
米乌听完炉子这几条语音,回他:“知道。我活过来啦。”
“祝贺复活。不过,如果你是先看我的信息呢,那,我就劝你别看其他人的信息了。如果一定要看,先吃点东西再看……”
炉子秒回。
“死过的人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米乌说。
米乌洗一个苹果,一边啃着一边热牛奶,想想,又冲一杯咖啡。然后开始挨个看那些信息。
不出所料,好几个群里都有人在说周谷和青娅的事。还有好几个人转来了一些截图、视频,询问青娅和周谷的事。很多人都知道,青娅是朱朝的老婆,而且她一直给外人的感觉是,他们夫妻感情很好。他们都还不知道米乌和周谷的恋情。
有一段视频,周谷和青娅在一家酒店的电梯里拥抱,周谷捧着她的脸亲她的额头。
米乌心里告诉自己不要看,但眼睛却紧紧盯着。周谷身上穿着的那件白色棉麻衬衣是米乌送的。他也穿着这件衬衣拥抱过米乌。
米乌给炉子打电话:“我要找三味子。”
炉子联系了三味子,三味子得知来由后,就说现在她家还有别的朋友,以免别人听到米乌的私事,不如他们去米乌家。炉子觉得也好,接三味子到米乌家。
米乌住在一个老的小区。她买了一套旧房子,九十多平方米。从外看,屋子老旧,屋子里与外观完全不一样。那几间房子能打掉的墙全打了,通透宽敞,只有卫生间有门。墙面用薄青砖再砌一层,砖与砖之间还留着灰沙的缝隙。屋里有几只木书柜,是她自己动手用粗笨的木桩和木板打成的。在一进门的地方放一辆旧26寸自行车,屋里是通畅的,她还可以在家里骑着车子转几圈。
她在屋里架了几根竹竿,敞开式的衣柜。她最常穿的长裙、风衣挂在麻绳上,风吹动着,和白麻布帘一齐飘动。
屋子和阳台连通,挂着一个竹篮吊椅。
米乌在屋里只种了一盆绿萝,但给人的感觉很鸟语花香,原因是隔壁住着一对喜欢养花鸟的老夫妻,在他们家的阳台养了很多石斛,还有月季,阳台挨着树,他们把鸟笼挂在树枝上。有些花探到米乌家这边来,借了几分花色。
米乌把长发扎在头顶上,用布打扎一个结,顺手把一支毛笔插在头发上,在屋子里的一张长木桌上坐下来。这张桌子很长,是书桌也是餐桌。
炉子被米乌打发去厨房端饼。她招呼三味子在长桌那坐下来喝茶。
米乌摆了三个巨大的茶杯,抓了一把茶叶分别放好,倒半杯水。三味子看着这巨大的茶杯,觉得应该叫茶缸。
“我喝大杯,省事。”米乌说。
米乌捧起茶缸一口气灌了大半,再倒水。
“我家米乌就是这爽快性格,特爷们。”炉子说着切饼,“就连饼子也煎一块,又大又厚的。如果我们不来,她就一人拿着大饼大口大口吃,一边咬大饼一边大口饮茶。”
米乌白了炉子一眼。
“她吃烤鸡,也是整只拿起来手撕,啃。”炉子说。
“有时候也切一下的。”米乌纠正。
三味子看看米乌家说:“很喜欢你家的格调。没想到女孩子家会喜欢这种风格。”
“伪装得很好。”炉子说,“别人看她,哎呀,披肩长发的女子哟,是贤妻良母的类型,但其实,她就是爷们性格。”
三味子说:“我感觉到浓郁的独立女子的气息。不婚女性?”
“她要是结婚,估计也只是想娶个会做家务的老公而已。”炉子说。
米乌踢了他一脚:“滚去整三杯咖啡来。”
米乌苦笑:“很讽刺吧。我想,很多奔着婚姻去恋爱的女人,也都是希望彼此专情,但剧情往往很狗血。”
“看来你是决定好了。”三味子看着米乌,从她脸上没看出悲伤的痕迹。
“我能一抬腿就走。”米乌说。
三味子打开手机,让米乌看她和她那个朋友的聊天记录。对方说,是另一个朋友在照相时无意中拍到米乌和周谷的,她们已经把照片删了。
三味子让米乌放心,应该不会有人知道她和周谷的过往。
不过,三味子又有些担心,如果青娅知道呢?会不会把米乌也拉出来,好分摊一部分非议?
米乌也不清楚青娅知不知道,不过,隐约感觉这大半年来,青娅是不太跟她联系了。三味子说,她知道与否,试一下就知道了。米乌说算了,她不在意。
三味子默默地注视着米乌,有那么一瞬间,米乌觉得三味子看她的眼神有些怪。
“怎么了?”米乌问三味子。
“你给我的印象有点特别,第一次见你,觉得你是一个礼貌地与人保持距离的人。再接触,觉得很温暖、直爽,做事干脆利落也有女人味。我觉得你是会为了爱,不顾一切去扑火的类型,如果有人背叛了你或怎么样,你会提刀去拼的,倒没想到,你说放弃就放弃,切割得这么干脆。”三味子说。
米乌说:“感情,我想明白以后是一刀切个干净的。不纠缠,不后悔,不结仇,也一定不会有余情。”
“好。”炉子端咖啡过来,“兄弟,干一杯咖啡不?”
米乌端起咖啡和炉子碰了碰杯,笑着喝了几大口:“香。”
“以前喝怎么没这么香呢?”米乌又喝了一口。
“你现在主动失恋,心情好,喝什么都香。”炉子说。
米乌很喜欢“主动”这个词:“我们要有去爱、被爱的能力,更要有不去放、放弃爱的能力。”
“也不问问周谷吗?”三味子问米乌。米乌摇头说:“从此我们各不相干。”
“个性。”三味子说。
米乌说:“及时止损。”
“你以前恋爱过吗?”三味子问。米乌点点头:“在他之前,有过一份恋情。”
“那时分手,也这么干脆吗?”三味子问。
米乌捧着咖啡,突然间沉默了一下。
“要了半条命吧。”炉子说。
“他负你。”三味子小声说。
米乌摇头:“说不清楚谁错。是我主动分的。那时心很痛,像摘心脏。你说切割得干脆,一点都不干脆,就像用一把钝刀一点一点切、挖……”
三味子:“那,为什么又要离开呢?”
“过去了……不提这些了。”炉子把这个话题给略过。
米乌的第一份恋情,炉子也大致知道一些,米乌几乎是逃命般地逃离,她是努力自救成功。
“终于全都过去了。”米乌说。
“是呀。全都过去了。能过去的真好。
过不去的那些人真惨……”三味子看着杯子里的茶叶,小声说。
“你……被困在一份感情中吗?”炉子问她。
三味子笑笑,对米乌说:“向你学习。”
米乌觉得三味子的笑容里隐藏着一些事,可能她自己也有不想让别人知道的感情问题吧。她自己何尝也不一样呢? 
关于上一份感情的事,米乌从不想提及。这些年,她以为她忘记了,只是,那个人以及某些曾有的情节会时不时在梦里惊现,有时候还会在梦里生成新的情节。在米乌的个人意识里,她是成功用个人意志忘记了那份感情。那个人,那些痛,只是记忆深处依然保留这些伤痕,在她沉睡的某个时间里,在她个人意识的漏洞里,她会再次检阅生命里的那些伤口。
米乌上大一那年和李来认识,后来成为恋人。李来长得很高大,有些内向,喜欢看书、摄影,话不多,但是朋友们说话,他总会微笑着默默关注,这是他给予别人的尊重和关心。米乌爱说话,李来总会专注地倾听。他的目光永远围绕着她,把她放在最重要的最高处。相处一年多以后,米乌却发觉李来对她的爱里头同时有一种对男性的依恋,也就是,在他内心深处,他把米乌当成父亲。李来一方面需要感情的温暖,一方面又需要寻找父亲的力量来依恋、仰望。米乌无法接受这种爱的模式,她只想成为他的女友,而不是父亲加女友的模式。
李来是米乌的第一份感情,她用尽力气,付出全部真心,可是面对李来这份复杂的感情,她困惑又痛苦。李来的内心深处有一个小房间,紧锁着门,不让任何人进入,那里锁着他许多秘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空间。米乌感觉得到,那间房子里关着的都是李来痛苦的经历。
米乌舍不得放弃这份感情,也舍不得放弃李来,她花了不少时间来了解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秘密。李来透露给她的也不多,米乌只是了解到,他小时候没有父亲。他是由妈妈单独带大的。他妈妈在他的成长阶段里,一直困在被他爸爸抛弃的痛苦中,幼时的他又被他妈妈牢牢抓住,拖进她的痛苦中。他妈妈不停地给他灌输“爸爸不要我们了,我们被爸爸抛弃了”的观念。他妈妈需要他一起痛苦、一起愤怒,一起痛恨他的爸爸。他从小就担起保护妈妈的角色,但同时也像妈妈那样在努力寻找,期待父亲的爱。
他的生命与人生,仿佛都需要先寻找到一种父亲的认可才有价值。
李来的内心世界并没有向她打开,他害怕米乌完全进入内心后就会完全退出,他害怕失去。他想留住米乌,就是更好地隐藏自己的秘密。
米乌知道,他被他妈妈的痛苦人生“吞噬”着,他妈妈是靠“吃”他活着,只有解决了他妈妈的心理问题的源头,他才能从他妈妈的嘴里逃生。李来很少跟她提及他的爸爸妈妈,他的家庭。也许,其实他也在做最大的努力,试图逃脱他的父母,只是他的力量太弱,始终没有走出来。
米乌劝他去看心理医生。他抗拒。
米乌也去找了一些心理方面的书来看。
后来去找学心理学的朋友庄九咨询。庄九了解了他们的事情后,告诉米乌,她自己也被困在某种心理困境里。她不知不觉中拿自己喂养李来。她想把李来解救出来,自己却陷进去,充当“食物”。米乌想想自己的一些心理经历,有某些时候是想逃脱,但又因为同情与爱而放不下他,停下来想再拉一拉他,随后便进入一段“和谐”而舒服的时光,其实她就是在被李来拉进他的嘴里,开始适应在他处的困境里。再这样下去,米乌就会被李来完全“吞噬”掉,从而成为李来妈妈新的养料。
米乌惊出一身冷汗。
庄九告诉她,不再以身投喂李来,才是自救的最好方式,同时也可能是对李来有好处的方式。他没有米乌,会努力再寻找新的力量,在寻找的过程中可能才有一轮新的力量逃离他的妈妈,如果他能很好地利用那股力量,他就能逃脱来自原生家庭的囚笼。
“快跑。”这是庄九给她有力的两个字。 
米乌决定离开李来。然而那个过程是艰难而痛苦的。她已经把一部分身体喂进李来的嘴里,想逃脱,只能把那一部分劈开,切断。她一刀一刀地切割自己,血淋淋的。
米乌带着伤残之身逃跑,仿佛一路血迹。李来跟着血迹一路跟来,就像一个苦苦寻找父亲的孩子,一路寻找她的时候,内心一边呼喊着“亲爱的米乌、爸爸,你在哪里”。
在一定距离外回看李来,米乌仿佛看到一只怪物,恐惧感充斥每个毛孔。
有时候看到李来的样子,很是可怜,又忍不住想去救他。她时刻在与自己搏斗。
为了躲李来,她跑了很多地方。在桂西南的深山里,她一个人居住在亲戚放空多年的吊脚楼里两年多,自己种菜、煮饭,大部分时间拿树枝在地上画画。在山里的岁月,画画是她唯一的情绪出口。她把长头发剪得很短很短。她常常一个月不洗头、不洗脸、不换衣服。后来,她再从山里出来,来到这座城市,也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一个多月才出门。她自己弄了一个光头,穿着长裙子和靴子走在街上,做了几份材料,到处找工作。
想到这,米乌把手中的一只袋子用力打上结,仿佛就把刚才的回忆都装在袋子里,封住了。然后扔到垃圾桶里。
她又再次把这些记忆清理掉。
米乌端杯子去杂志的休闲小厨屋打一杯咖啡,肉身轻松不少,走路的脚步也显得轻快。
周谷来找米乌,米乌说不必见了。周谷再次给她打电话,叫她马上见一下,语气强硬。
米乌从没见周谷有这么生气过。
“你为什么要这样?在网上写一些日记什么的,把青娅和我写得那么……我只知道你会画画,原来你还会瞎编故事。”周谷说。
周谷从微信转来一篇日记。日记人细细记录和男友的恋爱经过,还有发现男友和另外几个女人之间的秘密恋情,那些女人当中,有自己的老朋友,刚认识的朋友,甚至同事。这些故事情节,米乌有好几分熟悉,也可以说,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主角,周谷、青娅还有一个曾经的同事四姐。
米乌把这篇日记发给炉子。炉子分析,写这篇东西的人对他们几个人应该是熟悉的。
这到底是谁写的呢?
米乌问周谷,这日记是从哪里来的。周谷说是青娅转给他的,在好几个微信群里有人转,找不到源头。米乌说,也有可能是青娅写的。周谷说,青娅又没疯,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事写出来。米乌说,她也没疯,她为什么要写出来。周谷说,米乌的动机是想把那些女的都逼退了,就能把他留住。米乌说:“周谷你别高估自己,你不值得我这么做。我巴不得谁都不知道,好退得干干净净。我倒觉得是你写的,可以炫耀你有魅力,被几个女人抢着。”周谷说:“我没疯,我为什么要往自己身上引这种火?”
米乌气归气,但她也觉得这文章不会是周谷写的。他还想升职呢,这种绯闻对他也没好处。
米乌说,肯定有一个人在设一个局,并在局外看着,期待着她抓狂,想在她的推动下,这件事会更热闹。米乌觉得设局的人应该就在身边。也许是爱着青娅的人,又也许是爱着周谷的人。只是细想,又觉得都不像,这显然是要把青娅和周谷都毁了。这个人不爱青娅也不爱周谷,也不爱米乌和四姐。
会是谁呢?
炉子在大盆里放了几条鱼,假设这几条鱼是周谷、青娅、四姐、米乌,然后又再假设来自他们各自的人际关系。接着炉子又放进几条鱼,代表青娅的老公、周谷的地下女友、四姐的老公。他们看着鱼分析剧情。
米乌想想自己,觉得自己没有利害的关系人物,没有男友也没有老公。四姐的老公在乡镇,经济条件也不怎么好,如果是他出手,最有效的就是直接找周谷打一顿,不会费心设这种局,更不会写这样的文章。周谷的地下女友,不知道有几个,又是谁。在周谷的未知女友中,不排除有本事的高人,幕后搞一搞,把周谷连同他的恋情女友们一齐搞臭,然后再把他抱回去,喷点香水,自己独占。从这个角度看,可能性也很大,周谷的名声越臭,越没有人要,她反而更能完全拥有周谷。另外,还有一个嫌疑人就是青娅的老公。米乌却觉得他们夫妻的感情好像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青娅的老公也许会布局,让青娅婚外情的事闹起来,然后他再离婚,就可以少分割财产。这么一想,米乌觉得青娅她老公的嫌疑最大。
米乌把这个想法跟炉子说,炉子说青娅的老公是个画家、商人,他只会打最简单又高效率的仗,哪有心情再搞这么多小动作。
米乌觉得那篇日记里面有她家的环境描写,长木桌,旧单车,什么牌子的烤面包机、咖啡机都很具体。还有,她的木书柜,摆在什么位置,有哪本书放在哪一格等等。
米乌可以确定,这个人应该是到过她家的。
米乌从不在朋友圈晒自己家的照片,发照片也避免拍到家里实景。到家里来的朋友也不多,就连炉子那么好的朋友,也很少到家里来。周谷只到过一次,米乌有一次扭了脚,周谷送她回家,只坐一会就走了。
日记中写的“我”常把“周谷”带到家里来,在屋里的长木桌上吃饭,然后拥抱着躺在长木桌上睡觉。早晨,被隔壁老人家养的画眉叫醒,阳光照进来,“我”和“周谷”相拥着。“周谷”在木桌上刻下一个“谷”字,“我”在谷字旁边刻下一个“米”字,互相示爱,以表真情。
再看到这,米乌忍不住笑了。
她家长木桌上是真有“谷”字和“米”
字,不过,这是隔壁那对老夫妇的外孙刻上去的。不久前老人家的女儿把孩子送过来,恰好老人家还没回,而老人家的女儿又要急着去办事,就把孩子暂时先放在她这里。一个小时后,老人才回来。老人的外孙刚上一年级,他听到妈妈叫米乌的名字,他听成了米谷。米乌在电脑上画画,他也写作业,但他写着写着,却拿了杯子里的小勺子,用勺柄在木桌上写了“米”字和“谷”字。他写好了字,还特别隆重地告诉米乌,他会写她的名字啦。当时米乌看到那两个字,心里还有一丝丝的温暖感,她联想到了周谷名字中的“谷”字,并以为这也许是一份美好的缘分。
“呀,这两个字。”
米乌从沙发上跳起来,奔过去看木桌上的这两个字。
不久前才刻的这两个字。
米乌算一下,在有这两个字之后的这期间,只有炉子和三味子来过她家。
对了,三味子。她很喜欢米乌家的风格,好像看什么都新鲜,到处都看看,摸一摸。她当时还说喜欢这长木桌,趴在桌子上眯眼睛,她天真得像个小女孩。
也许,她看到了桌子上的这两个字。
米乌联系炉子,告诉他这个疑点。
炉子惊讶得叫起来:“什么?你的长桌上真有‘谷’字和‘米’字?”
米乌觉得炉子这时候的关注点不应该在这两个字上,而是三味子。
米乌怀疑三味子,炉子刚开始是觉得她跟这事八竿子打不着,但转而想想,又觉得她的确有嫌疑。回想当初,三味子经朋友引荐来认识他,可是,她是想通过他来认识米乌。如果,三味子也和周谷有情感交集,那么,她就有合理的动机。
米乌硬着头皮跟周谷联系,周谷说他跟三味子没有任何关系。
三味子和青娅呢?
“你跟三味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 米乌试着问她。
“你应该问她和朱朝是不是有什么。”
青娅说。
三味子和朱朝有关系?!
如果这样,那三味子做这些看起来就都很“合理”了。三味子想上位,老掉牙的剧本。
“你老公知道了吗?那你们……”米乌可以想象青娅的处境。
“我们早就离婚了。你很紧张吧?”青娅又把刺立起来。
“周谷也不知道?”米乌说。
青娅说:“是。我离婚了,我不说。我比他大好几岁,年龄摆在那,是一条很难跨过去的沟。一旦他知道我离婚了,就会感到压力,就觉得我一定是带着婚姻的口袋扑向他,要把他装进去,他一定会逃。朱朝也不说出去,遇到想跟他要婚姻的女人,他就把我推出去挡。”

米乌想想,这么看来,三味子胜利了。
她为了得到朱朝,提刀一路杀来,青娅、周谷、四姐还有她自己,都受了伤。被伤得最惨的,莫过于青娅。
“你们也可以继续的呀。”米乌说,“我感觉得到,他对你也是真心的。”
“你们见过了?他还跟你说我?”青娅恼怒了,“他在背后跟你说我……”
米乌不敢再说什么了,这时候多说一句,青娅都会有千万种联想。
米乌提了一箱啤酒去找炉子。炉子把吧台推到阳台,陪米乌坐在他家吧台上,一边喝一边看楼下的城市、街灯。
米乌说:“你看这街灯中的城市,往来的人群中,有那么多夫妻、情侣,看上去,真是美好……可是,在美好的另一面又是那么残酷。有些女子,看起来那么柔弱、美好,可是,为了得到或守卫自己的爱情,一路厮杀,血流成河。结婚为什么都穿火红的婚衣呀……那是血染出来的红。三味子‘杀’到这份上,她会成功地穿上婚衣吗?她穿上了,以后还得手执利剑,继续清理绕在她婚姻周边的人……别人也会杀过来,这样进攻或防守打杀一生只为一份婚姻,值得吗?”
“在你看来,把一生的时间放在工作上才值得。”炉子说。
“知我者炉子也。”米乌仰脖子喝了几口酒,“你说,前世你是不是我爸。”
“绝无可能。”炉子赶紧摆手。
“要不,我们怎么是那么好的哥们。我跟你可以这么放心地喝酒。”米乌说。
“我觉得,前世你可能是我爸或者我爷爷。”炉子说。
“滚。”米乌笑了。
“三味子收割青娅和周谷,把你也切了一刀。虽然说吧,你松手了,可是伤口也还是痛的。”炉子说。
“不是,三味子她收割他们,为什么也捎带割我一刀呀。我以为我们好像还是不错的朋友。”米乌想起三味子,觉得有时候她的笑容还是有一种纯真的。
“割一个是割,多割一个可能好割点,如果单放了你,她收刀难……”炉子也有些忧伤,“她怎么就看上朱朝了呢?那都是可以当她老父亲的人了。”
米乌拍拍他的胸口:“心给她了?”
“我只是觉得可惜。对她的印象不错。
这么一个年轻有能力的姑娘,怎么就把自己捆在一个老男人那里,还不惜为此大开杀戒。”炉子叹息。
“人世间男男女女的事,总是这俗落的剧情。这就是俗世。”米乌苦笑。
“我想找三味子。”米乌不是突然才有这个想法。
炉子觉得米乌是会打人的。
米乌说:“我就是想知道,她的一些想法。她是单纯夺爱还是为了报复而滥杀无辜。我被她顺手切了一刀,总得知道她为什么出手吧。总之,周谷说他们之间没什么,我不信。”
“嗯。”炉子放下酒瓶。
“青娅早就离婚了,三味子如果只是想得到朱朝,那她已经获胜了。可是,她仍然这般追杀,对青娅、周谷和我都不手软。为什么?那就是,朱朝并不只是她想得到的人。
对于周谷,她是报复性的……所以对与周谷有关系的人也痛下杀手。”米乌继续分析。
“那我们不用去找她了。现在她把周谷也处理了,不也是帮你出了气吗?”炉子说着又拿起酒瓶。
“我一直都想追求简单的生活,可是,生活总是把我带入复杂凶险的境地。”米乌感叹,“我只不过是尝试了一下爱情,就卷入一场连环复仇的局里。实在是惊险!”
“电视剧都拍不出这样的情节来。”炉子也感叹,“你还成了分量很重的角哟。”
“我把她们都拉黑了。”米乌挥挥手机,“希望从此不再遇见。”
米乌把周谷、青娅、三味子都从自己生活里清理出去了。她觉得这件事也应该到此为止,从此各自安好。
米乌请了一个长假到云南,从大理骑车去香格里拉。二十天以后回来,长发没有了,又剪了个寸板头,皮肤乌黑发亮。
炉子告诉米乌,她不在的期间,青娅的书店还照常营业,她每天都坐在窗口的位置,桌子上放着周谷的书,成天成天地发呆。周谷常常在远处看她。有一天,青娅晕倒了,周谷冲进去,抱起她,送去医院。青娅住院期间,周谷照顾她,天天煮她爱吃的粥,在医院喂她喝。
米乌说,这好。
然而三味子仿佛从这个城市神秘地消失了。 
有些人说,三味子如愿以偿,获利最大,是胜利者。米乌觉得这件事中,没有胜利者,人人都受到伤害,只是三味子的痛可能别人看不到。就像她,别人都觉得她洒脱,骑车去玩一圈,重新回来,阳光灿烂。
那些睡不着的黑夜只有她懂。白天,在烈日下,咬着牙不停地骑车在云南的山路上走,只为了让汗水流得更多,让自己累到极点,倒下就能睡觉,没时间去痛苦。
米乌那一切都过去了的笑容只是给外人看的,其实,秘密的疗伤过程漫长得很。看身边来来往往的人们,又有哪一个不是带着各种伤在活着呢?
炉子约米乌去江边跑步,看到米乌对着阳光露出的笑容,炉子试探着问她,如果有一天见到三味子,她会怎么样。
米乌爽朗地说,那就一起去炉子的烤鱼店吃鱼,炉子请客。
然后,米乌就见到在前边等着的三味子。还有一个男子和她在一起,俩人一人拿着一杯热拿铁。
米乌认出来了,那个男的是李来,瘦了些,但看上去比以前显得精神。他发现米乌在看他,礼貌而客气地对米乌点头微微一笑。
他不认识米乌?!
炉子去跟李来说话,让三味子和米乌有机会说话。
三味子说:“你突然消失之后,他到处找你,开车从山路上冲下去,受伤,好多事他不记得了。你从他的记忆里抹去了。”
米乌心里想,原来如此,这些年来李来一直没再来找自己,她还以为他想通了,把自己放下了。
米乌感觉三味子和李来之间的关系很亲,明白了:“你做的那些事,是因为李来吗?”
“是。”三味子痛快地承认,“我知道你不爱我哥才逃。他现在是记不得你了,可是,那也是摔成了重伤,在医院里抢救好几个日夜才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
“你哥?”米乌不知道李来还有一个妹妹。
“我是收养的。”三味子说,“但是我哥对我很好。我妈对我也很好,送我上学,培养我,有两家公司交给我打理。”
“不过,这和青娅、周谷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你顺手把他们也那个了。”米乌觉得是自己连累了他们。
“朱朝,青娅的老公是我哥的亲生父亲,他抛弃了我妈妈和我哥。不过……我后来才知道他们早就离婚了。”三味子说。
“李来的爸爸是朱朝?”米乌有些意外。李来以前回避谈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也没问。
“顺手把周谷从你身边弄走,对你有好处。”三味子说。
“现在他们在一起了,我们都不要再打扰他们,可好?”米乌看着三味子的眼睛。
“你不生气?”三味子不太相信。
米乌说:“其实,我要谢谢你。”米乌想想,又说,“是我先离开你哥……你只知道你哥的痛苦。我的痛苦,你也无法想象。”
“还记得吗?我问你对第一份感情的想法,你说都过去了,看你好洒脱的样子,还活得那么好,还能和周谷恋爱。”三味子说。
“我也是经历了多少年,才努力从那个阴影里走出来的……我和你哥的那份感情是我的伤痕,每次我想开始尝试接受新的感情,它就会痛,会提醒我……让我害怕,让我怀疑,让我逃离。”米乌说着,苦笑。
三味子沉默。
米乌说:“我和你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回避谈及他的家人。我想,他也没跟你们说过我吧。”
三味子默认。
“他的痛苦不是来自爱我。他的心理上有很大的问题。他想逃离他的家,又逃不了。他有过无数次自杀的冲动。他是想带着我一起死的。可是我不想死呀。我无数次以为我有能力把他从那深潭里拉出来,可是,我反而被他拉下去。我想活着。我必须逃离他。我洒脱吗?你是没看到我是怎么逃离的,我几乎把半个自己都劈开了。”米乌想起过去的那些经历还打冷战。
三味子不作声。
“我也没想到你是他的妹妹……”米乌问三味子,“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的?”
“我哥失忆之后,我们想用一些他的物品来唤起他的记忆。我无意中从他的箱子里找到一本笔记本,看到一个博客地址,他设为只有自己可见。我破解了密码,打开来看,才知道他有一段感情。上面有你的照片。你离开他的那些日子,他找你找疯了,每个字都那么痛。”三味子说。
米乌能理解三味子的感受。
“那你看你哥写的那些文字,也知道他内心承受的压力和精神上的伤害来自哪里吧?”米乌说,“来自他妈妈给他灌输的仇恨。”
“从个性上来说,你比他坚强,你保护他比较多……”米乌是这么想的。
“他更坚强。从小到大,都是我哥保护我。”三味子说。
三味子的个性不像李来,她虽然在那个家里,也爱他们,愿意为他们付出,但她的精神上是有力量远离李茉的。可以说,李茉是不太可能“吃”掉三味子的。三味子也许是能在李茉的嘴里保护李来的人。
“你如果还为你妈妈去报复朱朝,就说明你也没有足够的能力摆脱李茉套在你脖子上的锁链,你也就没有足够的力量带你哥哥到安全的地方。你们俩都还是被你们妈妈含在嘴里的‘食物’。”米乌还是有些担忧,“还有,你如果还为你哥哥而去恨,有可能你又把他再推往一个深渊。你还可能会把他当成你含在嘴里的‘食物’,对他又有另一种精神上的操控。如果那样,他这一生是不是太艰难了。”
“所以……我来找你。”三味子坦言。
“李来心理上的伤害如果想得到缓解或痊愈,根源可能是在你们的妈妈李茉那里。
如果你能化解朱朝和李茉之间的结,就有希望。李茉可能一直在等朱朝的道歉,想看到他忏悔。李茉解开心结,不再恨朱朝,才会停止在情感和精神上操控李来。”米乌跟三味子说她的想法。
“要他们复合?”三味子觉得这很难。
“让他们复合可能反而更糟,互相杀得更激烈,近距离‘吃’李来,恐怕连骨头都不剩了。”米乌说,“朱朝能跟李茉道歉,李茉愿意让朱朝和李来相认,各自生活,有距离,更安全。”
三味子也觉得这个办法是目前最好的,她会努力。
列车在黑夜的旷野中飞驰,那无尽的黑呀,像吞噬人的黑洞,让人真是恐惧又悲伤。
在黑色的夜里,远处时不时地闪过一点点光……
米乌以前常常困在这样的梦境,在无尽的黑夜里,她像列车一样拼命朝着灯光的亮处奔跑。在她奔跑的路上,还有各种看不清面孔的人,也在朝着光奔跑。
和三味子、李来见过面的这个晚上,曾经的梦境再现。
只是,她跑着跑着,好像跑出了黑夜的边缘,站在灯光处看黑夜中奔跑着的影子,在那些看不清楚面孔的人中,隐隐看到三味子和李来。
“跑,跑,快跑—”
米乌这一声大喊,把自己从梦里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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