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胡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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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集《璜塘湾》
作者:胡宇
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1年12月

我排行老二,姐姐比我大两岁,下面一妹一弟。
都说长姐如母,是啊,而且我们三姐弟的这个母,还是个“虎妈”。
从小,我们就承受着她的“威权统治”,因此“压迫”与“反压迫”的“战争”持续上演。
七岁时她上学了,放学回来,无比兴奋地述说当天学校组织看的电影《红孩儿》。
妈妈正在斩猪草,我抱着妹妹坐在一旁。
我才五岁,已经当了一天保姆,而姐姐居然可以去读书,还可以看电影,还那么骄傲地回来炫耀。
我又嫉妒又生气,把妹妹塞到她怀里,她却不接,说要做家庭作业。
妈妈居然帮她,同意她去做作业。
家庭作业是个什么鬼?
她其实从不做家庭作业。
因为,放学后的所有时间,她都在拼命干活。
她只比我大两岁,但至少比我懂事十岁以上,而且,严厉地管教我。
大约是我五六岁的春天,璜塘湾的人成群结队去石桥茶场采茶,按采摘的鲜叶重量赚取报酬。
姐姐也跟着去,并且带上了我。
她既嫌弃我跑得慢,又觉得我到底可以帮点忙,所以一边骂我一边赶着我干活。
那些茶树比我的个子都高,我只能攀着枝子,摘几片放在姐姐的篮子里。
姐姐手脚极为麻利,是个干活的快手,摘满一篮到场部去称重交货,但是没有钱,只换回白色的纸片,纸片上面盖了茶场的章子,说是可以日后去兑。
但是,后来好像一直没有兑付到位,可怜我和姐姐几天的劳动。
横市的鞭炮产业曾经红火一时,很多家庭都从鞭炮厂接了活回家做。
有段时间,璜塘湾的小伙伴都在“插饼”。
一只“饼”有一千多颗鞭炮子,我们要做的工作是在每一颗鞭炮子上插上引线。
星期天,七八岁的姐姐可以坐一整天,最多时,能完成二十来只饼的任务。
她是劳模,但她总逼着我坐旁边,一起干活。
她坐一整天,也逼着我坐一整天。
但我真是坐不住啊,扭来扭去,玩一下这个,玩一下那个,不想干活,她就骂:“你屁股上有钉子吗?”
上厕所,她也骂:“又偷懒,怎么要这么久?”
她认为只要把我拴在身边,总可以做点事。
是的,那时她可以完成二十来只,而我,往往可以完成两只。
她满意了,好歹也有两只嘛,总比啥也没干好。
待到妹妹和弟弟长大一点,她的“统治范围”扩大了。
特别是干农活时,她俨如旧社会监工。
“双抢”期间,天蒙蒙亮就吆喝我们出早工。我们三个小的勉强爬起来,一边发眼屎晕(璜塘湾方言,指人睡觉刚醒时迷迷糊糊的状态),一边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面跑。
清晨的璜塘湾,薄雾轻透,露水很快打湿了裤脚。
不过有时露水干透、太阳爬过石龙山一人高了,我们还在出早工。
很饿了,但她下指示说:“不行,必须把这片秧扯了才能回家吃饭。”
什么道理?饭后再干不是一样吗?
“不行,饭后必须直接去月亮丘插秧。”
又严厉又固执,一点也不理睬我们的抗议。
为了提高劳动效率,防止我们偷懒,她想出了很多办法。
比如,插秧时,她要我们三个在前面,她一人断后,目的是逼着我们往前走。因为前面的不插完,后面的就没有参照线。
腰弯久了真的很痛啊,而且太阳晒得厉害,还要不时扯掉爬到腿上的蚂蟥。
我站直了休息一下,她的余光就看见了,骂:“又伸着那黄瓜腰干啥?”
好不容易完成一排,坐田埂上休息一会,她很快就催了:“快点快点,哪里要歇这么久?”
她自己是机器人,以为别人也是机器人?
她是老大,很早就自觉担起家里的责任,小学毕业主动辍学去学手艺,十五岁独立开店,很快成为家里的经济支柱。
大小姐兼老大的范更足了。
每晚睡前,她打半桶水,坐那慢慢地泡脚。
然后,就听见她各种指示:“永妹子,给我加点热水。”
“永妹子,给我拿毛巾。”
“永妹子,给我拿鞋子。”
“永妹子,给我倒杯茶。”
一会儿,“风好大,永妹子你去挡一下门。”
或者,“有点闷,哎,永妹子你去把门开一下。”
我嚷:“你就不能自己事先准备好吗?每天这样指示我。”
没用。独裁者从来不会改变自己,第二天,她照样只打水,然后依次使唤。
反正她有三个小兵,视线里看到谁,就使唤谁。
“恶霸地主,周扒皮,她这样子以后肯定嫁不出去。”我们三个小的结成联盟,背地里“讨伐”她。
但是,追她的男孩子很多,来做媒的也很多。
我和妹妹,有次还陪着她去申明相亲。
媒人事先介绍了家庭状况,父母比较满意,我们三姐妹去实地考察。
但那男的,没能过我们三姐妹的考察关。
回家后,妈妈听了我们的汇报,觉得我们的想法不成熟,要姐姐试着交往看看。
姐姐不愿直接反对,我却和妈妈顶起来了:“没有感觉为什么要勉强?怎么可以和不喜欢的人生活?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强迫?”
我把从书本里看到的只言片语,拿来作为武器和父母论理。
姐姐只是一言不发。
她平时对我们凶,但作为家里老大,习惯了忍辱负重,从不为自己的事和父母顶嘴。
反而是我,为姐姐的事,少年意气,打抱不平,和妈妈大吵过几次。
什么时候,我们开始来保护姐姐了?
我们其实没有真正吵过架,姐妹间从没为个人私事起过争执。
她所有的物品,诸如衣服、化妆品,一直给我们共享,凡有好东西,必定留给我们。
她除了压着我干活,也带着我晚上赶场去看电影,去五所桥上乘凉,带着我参加她们小伙伴的聚会。
她没有享受过童年,很小就为家庭分忧,主动承担起照顾弟妹的重担。
受她影响,四姐弟间,多年来一直深情无私地互帮互衬。
我们三个小的,相继读书离开横市,一个比一个走得远。
只有她,根系深深地扎在横市,长成了一棵树。
超出横市的坐车旅程都会让她“翻江倒海”,照顾家人和经营小店就是她生命里的一切,笃定又单纯。
她不关心世界,家人就是她的全部世界。
少时,她需要照顾弟妹,大了,只有她离父母最近,照顾父母最贴心,花费的精力最多。
她永远是家里最柔软最坚定的那部分。
有姐姐的人是有福的。
姐姐,永远幸福哦。

选自《璜塘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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