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陈奂在山里有一门亲戚,是他的干姥娘。按理说,干姥娘不是亲姥娘,可去可不去。但陈奂必须去—这是妈妈说的。因为陈奂在两三岁的时候,曾在干姥娘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得到过她老人家的照料,所以,这个国庆长假必须去看看。要知道,现在陈奂已经十三岁了,因为各种原因,他还没有回去看过干姥娘呢。
陈奂去干姥娘家时,干姥娘拉住他的手,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一个劲儿夸他长好看了,不认得了,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了。而在陈奂眼里,干姥娘却十分陌生,他已不大记得从前的事了,对干姥娘竟然没有多少印象。面对干姥娘的抚摸和夸奖,他低下头,脸红红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亲热了一阵之后,干姥娘接下装满礼品的双肩包,端出熟栗子放在茶几上,就去厨房忙活了。陈奂端端正正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品尝着山里的小板栗:剥开皮,把饱满的瓤塞进嘴里嚼,又甜又粉的感觉真好!就在这时,一条小狗从外面进来了。
说是小狗,其实是老狗,小的是它的身体,老的是它的年龄。这条狗比一只家猫大不了多少,一身深栗色的毛,没有一点光泽,尤其是脸上的毛,颜色已经老成灰褐色了,卷卷的,还掉了不少,一双无神的老眼就像是蜡笔画上去的,看人呆呆的。最可笑的是它走路摇摇晃晃的,反应也迟钝。
刚才,陈奂进塆子时,它朝陈奂汪汪叫着,连声音也透着沙哑。陈奂见狗来了,连连后退,躲在干姥娘的身后。干姥娘斥责它:“别叫了,瓢把儿,是我们家的小稀客来了!”狗就像没听明白似的,又叫了两声,第三声才算停止了。干姥娘又笑着说:“瓢把儿,你真是贵人多忘事,连陈奂都不记得了吗?”瓢把儿就朝陈奂一眨不眨地盯着,辨认着,一副还是没有想起来的样子。
现在,它步履蹒跚地来到陈奂脚下,摇了下尾巴,嗅了嗅陈奂的裤腿,然后坐下来,仰着脑袋看陈奂,张大嘴巴似笑非笑,好像在说:“看我这记性,老喽!刚刚想起来,原来是你呀……”
陈奂就把手上刚剥出来的板栗仁扔到它嘴里,它低下头,费力地嚼起来,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用牙板磨食物。瓢把儿的牙已掉了不少,上颚门齿全掉光了,它确实已嚼不动硬东西了。
陈奂又把茶几上不知谁吃剩下的半块蛋糕塞进瓢把儿嘴里。这次,瓢把儿没费多大劲就咽了下去。
忽然,门口一暗,一个人走了进来,是干姥娘家的小舅舅四奎,陈奂就是他从城里接来的。四奎哈哈大笑,对陈奂说:“初中生,在喂你的‘大哥’吃蛋糕呢?”
陈奂一听,脸腾地红了。四奎居然说瓢把儿是他的“大哥”,这不是侮辱人吗?陈奂不干了,瞪了他一眼,又不好说什么,起身就去了厨房,向干姥娘告状:“干姥娘,小舅舅说狗是我‘大哥’,他骂我!”
干姥娘正捂着嘴巴炒菜,一听陈奂的话就笑起来,却不小心吸了一口油烟,呛得剧烈咳嗽。她一边咳嗽一边笑着,一点也没有骂四奎的意思。
“陈奂,你忘了吧!瓢把儿跟你同年呢,今年也十三岁(虚岁)了,比你大一点,都属狗,今年又都是本命年,巧不巧!”干姥娘津津乐道,“那年,你在我家住的时候,跟瓢把儿最亲,谁都不离开谁,就像一对亲哥俩。当时,你年龄小,不知道是听谁鼓捣的,管瓢把儿喊‘大哥’。你小舅舅刚才是逗你玩的,可也没有说错。”
陈奂没想到他和这只狗还有这么一段渊源,不由得低下头,跑了出去。
偏偏四奎就是一个嘴巴没把门的主,见陈奂害羞了,越发来劲了:“瓢把儿不光是你‘大哥’,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
陈奂的脸从红变绿了,忍不住顶了一
句:“它是你的救命恩人才对吧!”
“为什么呀?”四奎不笑了。
“那它怎么是我的救命恩人?”
“你那时还小,很多事情记不得了很正常。”四奎说。
“那你说给我听听。”陈奂还真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四奎就啪啪啪说开了:当年陈奂住在他家时,正是农村忙碌的时候,大人们都进山栽板栗树去了。陈奂小,进不了山,就是进了山也碍手碍脚,便被留在了家里。这又让人不放心,就交代瓢把儿看护陈奂。瓢把儿是一个称职的“保姆”,前后不离地跟着陈奂。陈奂玩耍时,它就坐在身边守着;陈奂出门时,它就跟在后面盯着;要是有人接近陈奂,它就汪汪叫着把人赶走;如果陈奂走出塆子,它还咬着他的衣服往回拖……
陈奂也跟瓢把儿最亲,抱着它在地上打滚,有时还双手揪住瓢把儿的耳朵,亲它的鼻子,嘴里念念有词—
狗哥哥,瓢把把儿嘴,
蒜瓣瓣儿脚,狸猫猫儿腿。
叼根骨头不松口,
啃来啃去原来是根榆木头。
有一次,陈奂在塆子塘边捉蜻蜓,掐岸边野蔷薇的嫩芽—刺生子,剥皮吃。可是,手伸得太远了,脚也不自觉地往前多迈了一步,一脚踏空,滑进水塘里,响起“噗”的一声。
那时,塆子里空荡荡的,难见一个人,坐在一边看护的瓢把儿,赶紧跳过来,伸出脑袋朝水塘上观察了一眼,汪汪叫两声,就拐到水塘的浅水岸,跳进水里朝陈奂游去,陈奂正仰在水面上扑腾呢,双手胡乱舞着,在水面上团团转。瓢把儿咬住他的衣服,先是往浅水岸边拉,不行,又转过身来,推着陈奂往浅水岸移动,四条腿在水里不停地刨着,就像四只小桨。这下行了,陈奂不久就被推到了水边,翻个身爬起来上了岸,坐在水塘边,“哇”的一声哭开了。正是春夏之交,天还有些凉。陈奂的衣服全泡胀了,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打着冷战。瓢把儿围着他转了几圈,又跑进塆子里四处找人,总算发现了一个坐在门口晒太阳的老奶奶,便过去拉一下她的裤子,往水塘边跑,如此反复拉了几下,并呜呜叫唤。老奶奶久经风霜,知道狗有事,就站起来跟着瓢把儿去看究竟。后来,老奶奶就把陈奂拉到她家里,找来干净衣服给陈奂换上。
瓢把儿救了陈奂一命,这事就在塆子里传开了……
二
陈奂不由得对瓢把儿心生亲近感。
可是,一想起在吃饭的时候,因为他夹一块肥肉递给瓢把儿吃而被四奎瞧见偷笑的样子,陈奂就不敢再表现出来了。陈奂最怕四奎提“大哥”的事。四奎是一个出了名的“信口开河”,要是把这事传出去了,假如再传到了城里,同学们知道了,自己还不被嘲笑死。喊狗“大哥”,等于认了个“狗亲”,天下奇闻呀!
他就偷偷地给瓢把儿喂好吃的。比如,吃饭时故意把肉片或豆腐留下来,加一勺稀饭,瞅空倒进狗碗里。狗碗就放在灶台后面。瓢把儿心有灵犀,见陈奂进了厨房,也默默地跟了过去。陈奂怕人看见,添完食赶紧溜出去了。
瓢把儿也看出陈奂对它好,更不见外了,依然像当年那样前后跟着陈奂,保护他的安全。塆子里的厕所都建在池塘边上,陈奂进厕所时,瓢把儿也跟着。特别是晚上,外面漆黑一团,四周全是山影,难见亮光,各种不知名的动物在远处嚎叫,让身处陌生环境的陈奂有些头皮发麻,后来发现瓢把儿跟在身后,胆子就大了起来。
要是陈奂像小时候那样,围着塘边捉蜻蜓,或上树摘知了壳,瓢把儿也在身边紧紧盯着。一次,出了塆子的陈奂,迎面撞上一条大狼犬,朝他吼叫着扑来,吓得他赶紧躲在瓢把儿后面。瓢把儿拦住了狼犬,嗡嗡吼叫,声音沉闷而刺耳,充满了愤怒和责骂,比平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狼犬讨了个没趣,瞪了瞪陈奂,象征性地叫唤两声,掉头离开了。
回家后,正好家里没有其他人,陈奂就给瓢把儿做好吃的,用纯牛奶泡饼干,还把苹果切碎拌在里面,倒进洗得干干净净的狗碗里,给它吃。瓢把儿朝碗里闻了一下,一股别样的风味扑鼻而来,大概还从来没有吃过这美味,伸出舌头一口一口舔进嘴里,一会儿就全吃光了。末了还舔舔嘴唇,看着陈奂,大致是说:“太好吃了,陈奂兄弟,谢谢啊!”
四奎却有些嫌弃瓢把儿老胳膊老腿,动作不麻利。进门时,发现瓢把儿站在路头上,他就提前喊:“瓢把儿,让一让。”可瓢把儿反应慢,半天才让开路,这让他有些恼火。唤瓢把儿进屋,瓢把儿也是半天才小步跑进来,一路上还摔了几跤,四奎就骂它“没用的老东西”。这几天,瓢把儿前后跟着陈奂,没顾上理睬四奎,四奎看它更不顺眼了。
陈奂用通红的眼珠瞪四奎,却不敢明目张胆地替瓢把儿鸣冤,就变着法说:“小舅舅,我看出来了,你一定是一个不孝敬老人的人!”
“胡说!”四奎觉得这句话很刺耳,“你问问你干姥娘,我没孝敬她老人家吗?我可是出了名的大孝子。”
陈奂不好直接点破是指他对老迈的瓢把儿不好,便转身走了。
第二天,四奎从外面回来,一进屋就跟干姥娘唠叨开了:“集上卖狗肉的老胡,问我有没有狗卖。我开玩笑说,有啊,十几岁的老狗,快死了,要不要?他居然说老狗也没关系,老狗肉跟嫩狗肉掺和一起也能卖好价钱。”
干姥娘骂声老胡“缺德”,让四奎别理他。
陈奂听了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真想问这个老胡在哪里卖狗肉,自己好过去骂他一顿,但还是咽口唾沫忍住了。继而又在心里埋怨起四奎:“这种不道德卖狗肉的人你都理,我看你跟卖狗肉的差不多!”
他真担心瓢把儿有一天会落在人家手里,看护瓢把儿更紧了。
三
可是,瓢把儿还是失踪了。
陈奂是晚饭后才发现的。他给瓢把儿配好晚餐,却不见瓢把儿跟上来,不由得奇怪了。
瓢把儿一直前后跟着他,就连晚上也睡在他的房间里,不会连晚饭也忘了吃呀!他想问问干姥娘,又怕四奎听见了,只得自个儿满屋子找,又走出家门,在门口四处转了转,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他忍不住问起了干姥娘,语气里透着焦急:“干姥娘,瓢把儿呢,您瞧见了吗?”
“没在家吗?”干姥娘四下瞧了瞧,也奇怪了,“过去这个点儿都会回来的呀。”
“莫不是让那个卖狗肉的偷去了?”陈奂实在沉不住气了。
“不会的,”干姥娘笑了,“大白天的,老胡在集上做生意呢,不会为一只小狗费这心思。”
“那它怎么找不着了呢?”陈奂心中的担心丝毫未减。
“再找找吧。也许它老了,犯糊涂了,这会儿又去哪里迷路了。要不,明天白日再去外面找找吧。”
“干姥娘,我不放心。要是瓢把儿晚上发生了意外呢?”陈奂可没有那么大的耐性。
“那就让你小舅舅出去找找。”干姥娘说。
四奎从房间里出来,笑嘻嘻地说:“哟,不愧是初中生哈,懂得关心体贴你的‘狗哥哥’。”
“你讨厌!”陈奂羞得满脸通红,他就讨厌四奎这副阴阳怪调的样子,生气地责问,“是不是你把瓢把儿卖了?”
“我没有!”
“就是你!就是你!你平时就嫌弃它、骂它。你没安好心!”
陈奂豁出去了,冲过去一口气捶了四奎好几拳,直到干姥娘来劝架,他才停手。
干姥娘护着陈奂骂四奎:“该!你嘴巴能不能把个门?”
四奎又笑了:“我又没说什么。”
干姥娘朝他使了一个眼色:“赶快打手电,到外面找找看,找不着就别回来。”
四奎“哎”了一声,乖乖地打着手电去外面寻找。陈奂不放心,紧紧跟在他的后面。四奎在塆子四周照了照,把臭水沟、墙旮旯、草林里照了个遍,没有;又去池塘四周照了照,还在稻田边和渠道沟里看了看,这些地方也都没有瓢把儿的影子。
陈奂又逼他重新找一遍,四奎无奈地又从头到尾像刮梳子一样照了个遍,一边照一边唤,仍然一无所获。
回到家里,陈奂沉着脸,坐在板凳上一言不发。
干姥娘安慰说:“陈奂,莫着急。一条老狗,肯定是没人要的。就怕什么呢,它老了,晕头晕脑的,走路也不利索,一不小心掉进池塘里、水沟里、土坑里……也说不准。先睡觉,明天白日再找找哈。”
这一夜,陈奂失眠了,在床上炸油条似的滚来滚去就是睡不着。直到下半夜才算进入了梦乡。
四
早上,陈奂起床后,干姥娘和四奎都出去忙碌了,他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件事,就是继续找瓢把儿。
一觉醒来后,他的脑子比昨天清醒多了,一边在门口四处找瓢把儿,一边回忆昨天瓢把儿前后跟自己四处转悠的情景。昨天,他并没有离开塆子,就在这家家户户门前屋后走来走去,按理说,瓢把儿不会走丢呀。于是就按昨天走过的路线重新走一回。
当他走到一家已经荒弃的土坯院时,脑子里灵光一现,想起什么来了。昨天,他路过这里时,见院子门前芳草萋萋,土坯院墙上都长着青蒿,就断定这里很久没有人住了,不由得推开了破木门。一看,院内的青草更深,还长着刺藤,刺藤中间有一棵刺槐树,树干上沾着几枚知了壳,便跨了进去,把知了壳摘下来,又追着一只花蝴蝶跑了几圈,没有抓到手,最后才空手出门,并把木门带上。似乎瓢把儿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失去印象的。
想到这里,他再次推开院门,一看,可不是嘛,瓢把儿正坐在院子中间的一把发霉的稻草上呢,见陈奂来了,赶紧爬起来,摇着尾巴迎了上来。陈奂又喜又悲,抱起瓢把儿,不停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就像久别重逢后心里有说不完的话要倾诉似的。看来瓢把儿确实老得有些迟钝了,它看陈奂关上门,大概是认为陈奂想让它留在这儿。
抚摸之后,陈奂就打算把瓢把儿抱回家。但转眼又一想:抱回去,不如就把它养在这里,这样他就可以随心所欲地照料它,就不用担心四奎看见又说什么调笑的话了。
于是就把瓢把儿重新抱回稻草上,在外面扯了一把新鲜稻草铺上去。又回到干姥娘家,把冰箱里吃剩下的鸡蛋和豆腐挑出来,加一勺米粥和肉汤,倒进狗碗里,送到瓢把儿面前。
中餐和晚饭后,他又悄悄送去了狗食。
同时,他还做出一个决定:回城时,就把瓢把儿带走,他实在放心不下它。而且,据干姥娘说,瓢把儿应该没有多少时间了,狗的寿命也就是十年左右,它确实老得不行了。
在最后的时光里,陈奂想陪在瓢把儿身边。
做出这个决定后,晚上,他把四奎的手机借了过来,走出家门,到塆子门口没人的地方给妈妈打了个电话:“妈妈,跟你商量一下,厨房旁边的小仓库以后腾出来就归我用啦。”
“你要它干什么?不是说要留着将来做科学实验室吗?”妈妈问。
“回去再说。”陈奂并不想现在挑明。
“好吧。”
“还有,”陈奂又说,“我回去后,我的压岁钱归我支配。”
“你干什么用?”
“反正我不会乱花。”陈奂说。
妈妈就没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他假期的最后一天一定要赶回来。
五
陈奂不再提瓢把儿,四奎和干姥娘也就不再提了。其实,他们早就发现了陈奂偷偷给瓢把儿喂食的事情。四奎一次偷偷跟着去看了,回家就把这事儿跟干姥娘说了。干姥娘想了想,她能理解陈奂这孩子跟狗的感情,责怪了四奎几句,怪他之前乱说话。这样也好,就让陈奂和瓢把儿好好相处吧,等陈奂回城了,再去把瓢把儿抱回来。
假期结束前,陈奂已做好了回城的准备。四奎为了表示歉意,专门去超市给他买了一件皮夹克,塞进他的背包里。干姥娘则炒了一大锅小板栗,提前装进一只大纸箱里,让他带回家,还叮嘱四奎亲自把他送回城里。
夜里,陈奂把纸箱悄悄抱进自己的房间,把板栗一把一把抓出来,装进塑料袋里,再藏在床底下。又趁干姥娘已睡觉和四奎还没回家的这段时间,去土坯院里把瓢把儿抱回来,装进纸箱里。他做得很匆忙,担心被四奎撞见,或者瓢把儿不配合自己。好在瓢把儿就像通人性似的,老老实实睡在里面,一夜都没有动弹一下。
早上,陈奂被四奎叫醒。吃了早点,四奎问装板栗的纸箱在哪里。陈奂说:“你背双肩包吧,你送我到车站就行了,纸箱我抱着。”
“板栗沉。”四奎提醒说。
“再沉也不让你抱,我怕你偷吃板栗。”
四奎只得由他。
两人掐好点,一个背着包,一个抱着纸箱朝镇上市集走去。四奎今天换上了干净漂亮的衣服,打算把陈奂送到家后才转回来,但陈奂却没有这个意思。陈奂想,要是小舅舅到了我家,瓢把儿的事就会露馅,凭四奎的大嘴巴必定旧事重提。那段往事一旦进了城,很难说不被传扬出去……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今天千万不能让他进城!
到了车站后,车上已坐了不少人,再过一会儿就要开车了。陈奂就把纸箱放在地上,接过双肩包背上,再抱起纸箱说:“小舅舅,谢谢你给我买衣服。你回家吧,不再劳你护送了!”
“你还小,要是中途丢了,我怎么跟你妈妈交代?”四奎说。
“我都十三了,进城了就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我把你送回家就回来。”
“不行,你要是进城,我只好下车!”
陈奂拧上了。
四奎想了想,说:“也行,我正有事呢。记得到家后给我打个电话。”
陈奂抱着纸箱上了车。司机问:“抱的是什么?最好不要把动物带上车啊!”
陈奂心一惊,以为这事要凉了。送他上车的四奎赶紧为他解释:“纸箱装的是板栗。”
陈奂就朝四奎笑笑,上车找个位置坐下来,把纸箱放在他的双腿上,摆摆手让四奎回去:“小舅舅,你回去吧。再见!”
等四奎走了,汽车开动起来,他打开背包,想从里面拿包饼干,揉碎了,偷偷放到纸箱里给瓢把儿吃。
在背包里,他意外发现了一张折叠的信纸,打开一看,上面是四奎写的几句话:
瓢把儿是你的“狗哥哥”,也是我们家的一员。抱歉之前没有注意到你脸皮薄,乱跟你开玩笑。瓢把儿最后的时光能跟你在一起,它肯定也很快乐!如果哪天,瓢把儿走了,记得告诉我们……
陈奂把信叠好放进背包里,急忙往车窗外看,四奎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但还能依稀看到他站在原地,注视着远去的汽车。
陈奂收回身子,伸手进纸箱里摸了摸瓢把儿,轻声说:“回到城里家中,我们就给干姥娘打电话。”
选自《读友》,2021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