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吟走笔(组章)

谢枚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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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枚琼: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湘潭市作家协会主席。有多篇散文、小说、诗歌作品在《人民日报》《中国作家》《文艺报》《青年文学》《散文百家》《西部》《延河》等报刊上发表,先后获二十余次奖励。出版长篇小说《生命线》及散文集五部。

瞻仰“一大”会址
踩着一地细碎的阳光,我缓步走近这一幢上海典型的老式石库门建筑——青砖黄瓦,镶嵌白色粉线,黑漆大门上钉着一对黄铜吊环,矾黄色石雕门框。街道边高大的梧桐树正在吐着新绿,嫩青的叶芽挂在树枝上,仿佛在昭示着什么。这一切在历史的肃穆和凝重中透露出鲜活生机。上海市区黄陂南路374号——中国共产党“一大”会址,一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地方,它的光芒穿透厚厚的尘嚣在我心头闪亮。
1921年7月23日,来自五湖四海的13位代表走进上海法租界望志路树德里106号,僻静的小马路上一个毫不起眼的石库门。13个怀揣理想的仁人志士,带着全国53名共产党人的重托,冲破层层险阻,相聚于此,他们要在这里探寻开天辟地的真谛,播下火种。
请允许我饱含敬仰之情来追思那一次集会的场景:恐怖的阴霾在天空上翻滚,逼仄的客堂里,13位共产党人
围坐一起,一个个满脸庄严,大义凛然,或慷慨陈词,或侧耳倾听,或会心微笑……历史从此以后有了崭新的书写。那些让人肃然起敬的名字,自兹起和中国革命史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和中华民族的命运血肉相连。一间不过18平方米的窄小房子,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陈设:一张长方形木桌,几把圆木凳,几只茶杯,还有那一只火柴盒架……一切都已成为峥嵘岁月的见证。
古老的建筑睁大眼睛,仿佛一位历尽沧桑的老人,默默注视着沧海桑田。黄浦江上潮起潮落,世间已是新天地。
生命可以老去,时间可以老去,唯有信仰与追求永远鲜活!

谒鲁迅墓
一夜风雨骤至,抹去了昨天的明媚。我穿过斜风细雨前去拜谒鲁迅墓。
我的脚步叩响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喧嚣莫不是被雨水掩去了?只余下满园宁静。当然,还有从我心头渐渐弥漫开来的肃穆。鲁迅墓位于鲁迅公园的西北隅。民国25年(1936年)10月19日,鲁迅先生逝世。22日,先生丧仪在万国公墓礼堂举行,后遗体葬于公墓东侧F区,面积50多平方米,规模亦简。1952年10月,华东文化部等有关部门经过决策,在临近鲁迅故居、鲁迅生前到过的虹口公园建造了新墓。
迎面是一大片油菜花,开满了一个圆形苗圃。雨中的油菜花如凝脂般,金黄金黄,丝毫不因雨水的冲洗而失色,反而异常炫目。油菜花,一种绽放在江南春天里再普通不过的花,田畴野地,随处可见,与雍容华丽无关,与国色天香无关。可它们现在正恣肆地绽开在鲁迅墓的正前方,让我觉得似乎有了不同寻常的意味。
我的目光穿透重重雨帘,端详先生塑像。远远瞩望,先生仿佛端坐于这一片金黄之上。铜铸的塑像,着一袭青衫,左手执书,右手搁在扶手上。他神情淡然,却又带着坚韧,眼睛平视前方,慈祥的目光里分明透出他独有的锐利。世人从文本里读到的鲁迅先生,也许脱离不了一种怒发冲冠的斗士形象,而雕塑家萧传玖先生创作的先生塑像,冷峻中不失热情,平静里自含端严,了无“横眉冷对”之感,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了先生伟大的人格力量。
遥想当年的鲁迅,弃医从文,放弃医治人的身体转而拯救人的心灵,企望改变国民精神。为此,他成为一个不屈不挠的民主斗士,撰写和发表大量文章,以求唤醒泱泱大国中行尸走肉般的国人。墓地周围的龙柏、樱花和蜡梅,长得郁郁葱葱,墓后土山,植有常青树,东边与鲁迅公园毗邻的虹口足球场,绿草茵茵,鲁迅墓掩映在绿树丛中,与周围幽雅的人文环境融于一体——伟大的灵魂安息于此。 
注视着绿茵场上那些矫健奔跑的身影,我想先生的嘴角一定挂上了微笑吧。

漫步西沙湿地
一开始还在纠结,这样的时节来到这个三角洲冲积地带:春天的脚步远没有深入腹地,遍地的芦苇茬子似乎还在沉睡之中,归鸟的身影和鸣叫显得那么孤单,呈现在人们面前的依然是枯黄凋零的主色调,只一抹淡淡的青绿隐现在滩涂的边缘,似在传递着春的信息。
好在潮沟深深的痕迹,让我想得见潮汐的壮观;好在裸裎的地质遗迹,让我得以领略大自然迁徙的神奇力量;放眼纵横交错的港汊和沼泽、湖泊、泥滩,则又让我恍悟,这也许正是书本上所说的“沧海桑田”吧。蜿蜒的栈道引导着我一步步走向崇明岛西沙湿地的深处。先是穿过一片水杉林。水杉应是人工种植的,在肥沃的土地上生长得如鱼得水,一棵棵笔直地直指天空。眼界倏然开阔之际,一大片滩涂赫然在目,滩面上蟹穴满地,用“千疮百孔”形容之,绝不为过。崇明岛向来有“蟹岛”之美名。崇明方言中,把“啥”字念成“蟹”字之音,听来颇为别致。据说当地渔民用土产蟹来款待客人时,会客气地说:“没啥哈(发音似‘蟹蟹’),吃点蟹吧!”十分有趣。可惜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蟹还躲藏在洞穴里,也就无缘一睹黑压压的蟹们在泥滩上“横行霸道”的奇景。随行中眼尖的在惊呼,“螃蟹,螃蟹”,待我搜寻时,一只小蟹早已没入穴中,只留给我一个背影,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长风掠过,没有芦苇荡的遮挡,那风颇为恣意,我嗅到了泥土的清新和江水的甜腥味道。苍茫的长江就在眼前,江面一艘轮船驶过,留下一朵朵翻滚的浪花,心潮无端地就跟着澎湃起来。
在西沙景观平台西南侧和观鸟平台西北侧的滩涂上,各设立了一个占地200平方米、高5米的土墩,兀立在我的视野里,那就是避潮墩。崇明岛濒临东海,经常遭遇海潮和台风的袭击,历史上,崇明岛更是涨坍不定,水灾横行。“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便是李白对这个飘忽不定的瀛洲仙境的咏叹。风潮冲垮堤岸的险情时有发生,潮水淹没农田村庄,人们叫作“潮没”。清雍正十年(公元1732年),潮灾不断,灾害严重,溺死百姓无数。当时的知县高国楹决定筑高土墩,待潮水涌来时让百姓上墩避水。命令居民按田亩多少,在全县范围内分工挑土墩42座。一旦发生潮没,附近老百姓就能爬到这土墩上躲避水患,保全生命。所以大家又称之为“避死墩”, 也叫“济民墩”,含赈济百姓之意。如今崇明岛四面围堤,固若金汤,避潮墩早已退出了历史舞台,但避潮墩在历史上的作用,还是值得人们探究一番的。我暗自揣度,如能去避潮墩遗址凭吊一下,一定会生出许多感慨来。
有人说,这里已是繁华大上海的最后一块净土。短暂之旅显然无法让我对此有更为深刻的认识,故而,在我挥别之际,心底免不了生出太多的留恋和遐思。

那艘木船
那艘木船现在安静地停泊在历史的港湾里,风平浪静的背景下,波澜不惊。秋日的阳光如水,流淌成一条宁谧的河流,而那艘船是河上凝固的雕塑,载满一船风霜,仿如一个背负着岁月的老者,波光粼粼的河水,映照着它淡然的神情。我想,它此刻定当在惬意地享受着阳光的抚摸吧。阳光摩挲着它浑身的沧桑,是否抚得平它惊涛骇浪的记忆?
那艘船的身上留下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我从中嗅出炮火硝烟的味道,感受到礁石恶浪的凶狠,仿佛看到了它在汹涌波涛中矫健的背影。
那艘船在赤水河纵横驰骋,如骏马奔驰于广袤的草原上;那艘船在大渡河昂首疾行,如海燕高翔在汹涌的大海上;那艘船如一支利箭,把乌江天险撕裂……那艘木船,在浩瀚的中国革命史里颠簸、漂荡,却始终保持着一往无前的姿态!它的身上,承载着浴血奋战、冲出重围、抵达胜利之彼岸的传奇。
当我面对那艘木船,心中油然而生肃穆、敬仰。船身上千疮百孔,足见其命途多舛,而它存在的意义却在岁月无情的侵蚀里升华,使它获得无上的荣耀。木船的光芒,穿越阴霾迷雾,在一个阴沉的时代,迸发出电光石火般的激情。
那船上艘公雄浑的号子呵,那撕破弹雨的长啸,依然在历史的最深处回荡、回荡。

“地下长城”
我真是无法想象,这样的奇迹,现在竟然就在我的脚底。
万山之名,名副其实。举目皆山,我的视线被群山切割,而970公里的“地下长城”,就在大山的腹中迂回、游走、盘旋,这样的称谓自然也是恰如其分的。
世人皆知万里长城的雄伟,对于这“地下长城”,想来如我一般知之甚微,要不是这次来到峰峦叠嶂的万山,我真不敢相信世间还有一座如此壮观的“地下长城”。当我小心翼翼地穿行在曲曲折折的坑洞里,我就想着,这座“长城”诞生的过程远不是垒砖挑土那么简单,其中要付出的艰辛可是常人难以想象的。史载,“地下长城”自秦汉采掘朱砂始,迄今已有2000多年历史。朱砂又称“丹砂”“辰砂”等,具有清心镇惊、安神解毒之药效,为古代方士炼丹的主要原料,也可制作颜料、药剂。《神农本草经》《药性论》《本草经疏》等古文献内均有记载。晋葛洪《抱朴子·黄白》中记:“朱砂为金,服之升仙者上士也。”元张可久《天净沙·由德清道院来杭》中载:“丹炉好养朱砂,洞门长掩青霞。” 坊间有言:“家财万贯,不如朱砂一串。”可见朱砂在古代即已成为人们竞相追求的事物。盛产朱砂的万山腹地无可避免地成了人们争相前往之地。掘地三尺,凿石挖洞,目标都聚焦于那深埋于山间的红色晶石。民间关于“仙女石”的传说恰好证明了这一点。仙女石长在高高的独立的悬崖之上,似一个窈窕少女,长身玉立。据说是一个名叫“青”的女子,其夫为秦朝的一名将军,被争夺万山朱砂的南蛮人杀死,并被割首于半山。久而久之,将军身首成石。“青”得知并目睹夫已成石,誓与夫去。她到威灵寺修道,修成正果后羽化为亭亭玉立的仙女石,夫妻二人得以在仙人洞边隔洞相望。
“地下长城”的壮观工程,在长年累月的挖掘中,在刀、凿与坚石的激烈撞击声里,一点点拓进,展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条浸透着血汗的艰难史路,那隐匿在乱石丛中的或明或暗的晶体呵,分明就是劳动者精血的结晶,在历史的天空如星子一样闪烁着亘古不变的光辉。
每一处坑道山洞,已足够满足我对“洞”的所有想象。徘徊在这座“地下长城”,如时光穿梭一般,我仿佛回到古代。
群山归于宁静,曾经的喧嚣已消匿在时光流水的烟云里。当我踏上这片山林,徜徉在半山腰的栈道上,俯瞰新辟的矿山公园中一处处崭新的景点,赫然感觉到沉寂中焕发出来的盎然生机。“地下长城”终究是不会被时光洪流淹没的。

怜忠祠
我在一片清脆的诵读声里走进于谦故居。故居的旁边是一所幼儿园。我透过幼儿园紧闭的铁栅栏门往里瞧,没有看到孩子们嬉闹的身影,也许正是他们课读的时候吧。当我抬脚迈进清河坊祠堂巷42号的怜忠祠时,满脑子里却是孩子们开花的笑脸。
我穿过三条逼仄的小巷,拐弯抹角,抵达此处。故居有点小,小到出乎我的意料,我转念一想,又觉得在情理之中。主建筑“忠肃堂”,原是故居的厅堂,陈设简单,一桌一柜一案两几,外加四把椅子而已。忠肃堂后面有一个小园、一池方塘、两个小亭,静穆得仿佛能听到池中的天光云影。 
怜忠祠内一碑、一井、一室、一堂、一池、两小亭,简陋到一眼尽收,一如于谦清白的一生。“忠肃堂”门廊上的那一副对联,“吟石灰、赞石灰,一生清白胜石灰;重社稷、保社稷,百代罄击意社稷”,倒不失为对故居主人一生的诠释了。
故居一进有井一口,当年于谦在这里汲水,井圈内壁绳痕还在。井边有一间十余平方米的起居室,于谦在这里起居,在井边洗漱后开始晨读。我驻足井旁,仿佛听到了遥远的读书声破空而来。“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诗句里蕴含的力量和光芒,分明已穿透苍茫的历史。
我步出怜忠祠,踏一路书声款款离去。

雷峰塔
矗立在我眼前的这座塔高耸入云,像是西子湖畔重新生长出来的一根笋子,壮硕、健美。旧塔早在20世纪20年代一个风雨飘摇的日子里轰然坍塌了。新的建筑一如众多新生的事物,显然是比老的更漂亮、更雄伟,更容易让人忘掉那旧时的模样,蜕变到了与本来面目几近无关的地步,这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你看看比比皆是的所谓重建工程,只怕是都得到泛黄的竹木简里搜寻一星半点的遗迹,才可能证明其 “血统”。
据悉,新建的雷峰塔为国内首座彩色铜雕宝塔。建筑学层面上的意义,我无意去探究。跨过一道沉沉的仿古门,走进新塔底层,这里,就是古塔遗址。而在台基二层,可以看到遗址的模样。整个遗址区被玻璃包围着,游人可以在外观看,以防氧化和人为破坏。遗址那一块块塔砖,还被仔细地包裹着。我对面前的这一切,心生慨叹,如果说今天的雷峰塔是一根破土而出的新笋,那么,那些飘零于地的古砖,俨然就是剥落的笋叶了。从历史的枯枝黄叶里崛立的雷峰塔,终于重新焕发出盎然生机。
遗址上散落着数不清的硬币,显然是好事者的即兴所为。传说塔砖可以祛病健身,底层砖块因此被盗挖一空,终于直接导致塔身突然倒塌。现在挖不到砖块的人们,就换用丢钱币这样一种方式来为自己祈福。照理说,芸芸众生,谁都渴求幸福,这本无可厚非,只是,但愿铜臭味不要再腐蚀到塔的基脚,方则一切安好。

责任编辑:杨红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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