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僧进驻谁家庙

谢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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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宗玉:文创一级,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管理处主任,湖南影评协会副主席。湖南省“五个一批”人才。作品多次入选中国散文排行榜。有多篇文章入选中学语文课本。著有16部文学专著,获各类文学奖10余种 。

岳麓书院最初的建立,与麓山寺僧人有关。
而麓山寺的来龙去脉,又是怎样的呢?
学者普遍认为,佛教传入湖南,为西晋武帝泰始四年,也就是公元268年。这应该并不准确。早在两千多年前的西汉,佛教就传入了中国,那时中国是一个大一统国家,人口流通较为频繁,长沙作为沟通南北的重镇,来来往往的人,不可能没有化缘传法的佛僧。三国时期,魏蜀吴彼此并没有正式的疆界,哪里暂无战乱,逃难的人们就会流向那里,也不可能没有落魄沙弥夹杂其间,涌入湖南。
只是之前没有哪个僧人,有能力在湖南树一座寺庙。直到沙门竺法崇出现。
竺法崇从浙江嵊县葛岘山而来,于公元268年,在岳麓山创建了慧光明寺,也就是现在的麓山寺。现代湖南学
人便将这个事件,当作佛教进入湖南的标志。就像很多学者将东汉永平十年(公元67年),汉明帝派人去西域,迎请竺法兰等两位高僧来首都洛阳之事,当作佛教进入中国的标志一样。
关于麓山寺的起始,如今可以追溯的,只有三小段荒诞不经的资料。
最早是南朝沙门释慧皎撰的《高僧传》,里面有简单几句关于竺法崇创建麓山寺的记录:“(竺法崇)尝游湘州麓山,山精化为夫人,诣崇请戒,舍所住山以为寺。崇居之少时,化洽湘土。后还剡之葛岘山。”
唐代书法家李邕所撰的《麓山寺碑》,其中关于麓山寺的源起,沿袭了《高僧传》的说法,并稍加了推衍:“麓山寺者,晋太始四年之所立也。有若法崇禅师者,振锡江左,除结涧阴,尝与炎汉太宗长沙清庙栋宇接近,云雾晦冥,赤豹文狸,女萝薜带。山祇见于法眼,窦后依于佛光,至请旧居,特为新寺。禅师洎翌日弘聚,谋界众表之,明诏行矣。水臬有制,丘墟尽平。”
南宋僧人志磐所著《佛祖统纪》则说:“沙门竺法崇至湘州,麓山庙神,请授净戒,舍庙为寺。”
古文之好,好在简洁。其缺陷则是过于简洁,导致上下文阅读,常生歧义。如果脱离当时语境,文章的逻辑也会大打折扣,有时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比如《高僧传》中的“山精化为夫人”句,究竟是笔误,还是正解?若是正解,那山精为什么要化为夫人,又究竟化作了谁的夫人?或者这里所说的夫人,仅仅是指女人?
为了这“夫人”二字,晚释慧皎一百余年的李邕,竟将她附会成了汉文帝的皇后窦姬。其时窦皇后已作古几百年,即便以“夫人”的面貌呈现,也只能是魂魄化神了。
“山祇见于法眼,窦后依于佛光”,在这里用了“互文”的修辞格,意思是“山祇化为窦后,见于法眼,依于佛光”。为了自圆其说,李邕又让法崇最初的草庐,毗邻汉文帝长沙太庙。要不然窦后的神魂莫名其妙出现在长沙,就太突兀了。
释慧皎的文中,没有说山上有庙。只说法崇“舍所住山以为寺”,意思是说,法崇舍弃原先的住所,搬到麓山去住,并把住的地方当作寺庙。李邕在这里又展开了联想,认为是山祇主动将山神庙献给了法崇。
我们不妨把李邕的撰文译成现代文:
麓山寺建于西晋泰始四年(公元268年)。有一个叫法崇的禅师,穿着袈裟,拄着锡杖,从江浙一带来到长沙,亲自割茅筑庐,在一个阳光照不到的山谷定居下来。草庐跟汉文帝在长沙的太庙隔得很近。
那地方自禅师住下,异象频生,突如其来的云雾,常把山谷弄得晦暗幽冥。红色的豹子和有斑纹的狸猫经常出现,腰间还缠着薜带松萝。法崇的法眼可看透世间万物,当地的山神化作窦后显灵,舍弃黄老之道,皈依佛法,并把法崇请到旧居,希望禅师能把旧居改成佛寺。
禅师迫不及待,第二天就把长沙城有头有脸的人请来了,宣称佛祖法力无边,已将旧庙收入门下,从此这里只供奉佛祖,请大家别拜错庙门烧错香了。大家纷纷表态应和。没多久,禅师又亲自带人测量地形,铲高填低,把周围弄得整齐斩平,然后麓山寺就正式开张了!
《高僧传》和《麓山寺碑》的描述都荒诞不经,神话色彩极为浓郁。“云雾晦冥,赤豹文狸,女萝薜带”,书法家李邕竟将屈原描写山鬼的辞藻堆在了和尚身上,这搭配实在太辣眼。但管他呢,只要言辞艳丽,看着高端华美,能唬住人就好。
释慧皎与志磐两人皆为和尚,夸大佛教魅力,这可以理解。但李邕作为一名儒家高官,为什么要这样不遗余力、不负责任地大加吹捧呢?
那是因为他想让麓山寺的和尚掏钱掏得心甘情愿。
这可不是胡说,在唐代,写寺碑、墓志铭及各类表功碑,可赚钱啦!元稹死前,拜托好友白居易写墓志铭,酬劳相当于现在几十万元,是唐代中级官员一年的年薪。李邕是文学家中书法最好的。他学王羲之,形神兼备,字体清雅,笔锋妙健。又是书法家中词汇运用最娴熟的。从他手中出来的碑文,文采飞扬,情感充沛,声势壮阔。在这个行当,他几乎“秒杀”盛唐所有人。
个中缘由,不言自喻。试想一下,若请某甲撰文,再请某乙书写,主家便得付两次酬金,可请李邕,付一次就够啦。这样一来,在这个行当,他自然一枝独秀。据统计,李邕一生写过碑文八百余篇,的确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么多碑文,差不多成流水作业了,你让他如何认真对待?更何况,这种东西还不能较真,谁较真谁出局。人家花大价钱就是请你来撰文赞美的,你赞美得越厉害,主人家就越高兴越感激。这种感激之情,甚至还会延及后代。
李白曾给韩仲卿写过碑文,名为《武昌宰韩君去思颂碑》,夸赞其任武昌县令时劳苦功高。几十年后,韩愈成了李白的超级粉丝,称“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韩愈在长诗《调张籍》中将李白和杜甫的文学地位推向新高,部分原因就是韩仲卿是他父亲。韩愈才不管当年那份夸赞是不是商业行为,反正看着李白就亲切。
没有哪个主人会觉得墓志铭上对先人的溢美之词过于夸张。红尘里的僧俗,也没有谁会觉得碑文对本寺或本人的功德陈述不太真实。当年元稹之所以要送大把银钱给白居易,无非是觉得自己生前非议太多,希望死后好友能遮饰一二。
就像范仲淹没到过岳阳楼而写《岳阳楼记》一样,很多地方李邕也没去过,但一点都不妨碍他的碑文畅行大江南北。李邕虽曾被贬岭南,也做过澧州司马,他也许曾路过长沙,但没有证据表明开元十八年他撰写碑文时,正在岳麓山,《麓山寺碑》很可能是根据材料加口述,再展开合理想象衍绎而成。麓山寺某和尚背着银钱,千里迢迢去求文章。李邕看完他带去的资料,又与他交谈一番,心里就有底了。这和尚水平不高,抄点《山鬼》来凑,也没关系。

有一个枝节,可以多说两句。《麓山寺碑》的文尾署名“江夏黄仙鹤刻”,湖南有学者采纳明代杨慎的推测,认为黄仙鹤是李邕的化名,《麓山寺碑》因此也被称作《北海三绝碑》。李邕曾任北海太守,被人称为“李北海”。这个北海不在广西,而是指山东青州。
李邕所撰碑文,常有三个镌刻者署名:黄仙鹤,伏灵芝,元省己。你也许会问,若是纯粹的匠人,怎敢留名石碑?你这么问,说明你并不了解唐代市井生活。唐代工匠很具商业头脑,自我包装意识不比现代人差。     
二十几年前,德国公司在印尼附近海域打捞出一艘唐代沉船,里面几万件长沙瓷器,底部或侧面多标注了厂家作坊的名字,甚至还有不少自我吹嘘的广告词,让人看了忍俊不禁,怀疑是现代炒作高手穿越过去了。
很显然,三个留名石碑的工匠,无非是想给自己做个广告。是不是想借石碑流名千古呢?恐怕也有那么一点小心思。古人酷爱刻碑,无非是觉得纸张靠不住,要想留名后世,还是石碑长久。三个工匠天天给人镌碑,想着自己死后不太可能会有墓志铭,于是一有机会,就把自己的名字刻上。
至于李邕,他或许能刻一手好字,制制印、刻两块碑玩玩可以,但若要刻几百块,那不是要他老命吗?金石书法是件雅事,但出门刻碑,绝对是个低贱活,做过太守、刺史的李邕怎么会去?那时又没有电钻,刻一块千余字的石碑,没两个月,绝对完不成。还要天天吃灰尘。像李邕那样性情疏放、风流倜傥的人物,打死也不会干。
杨慎是明代学问大家,真不知他为何会有如此违背常理的揣测。我宁愿相信李邕自己成立了一个刻碑公司,常常跑去督工指导,并用三个虚拟人物作为公司的形象代言,也不相信这些碑是李邕亲手刻的。
黄、伏、元三人,更大的可能,则是李邕的“御用工匠”,最能把他书法的神韵在碑上表现出来。至于三人所得工钱,是不是要折返一部分给李邕,就不得而知了。
李邕非常爱财,本来朝中俸禄,加上撰碑酬金,已极为可观,偏偏还要多次把手伸向公款,为此几乎丢掉性命。后来奸相李林甫寻了个借口,将他活活杖毙。那时他已是七十岁老翁了。
但人性是复杂的,李邕贪财的同时,又仗义疏财,助人为乐,奖掖后学。见到不平事不义人,他都要吆喝一嗓子。各种来路不明的钱财,他并不留恋,往往右手进左手出。
李白、杜甫年轻时四处穷游,就曾得过他的济助。先是好吃好喝一番招待,临走又送上不菲的盘缠。也难怪李邕死后,李杜双双写诗夸他。李曰:“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杜云:“忆昔李公存,词林有根柢。声华当健笔,洒落富清制。风流散金石,追琢山岳锐。情穷造化理,学贯天人际。干谒走其门,碑版照四裔。”
其中“风流散金石,追琢山岳锐”句,应该是赞扬李邕制印雕刻的功夫了得。杨慎的推测,可能就是从此句而来?

李邕出生于公元678年,距法崇和尚建慧光明寺已有四百余年。就算他真想还原当初的情形,恐怕也有心无力。更何况粉饰与夸张已成了唐代碑文的特色。不以诗文著称的李邕,之所以这么吃香,除了性价比高之外,还因为他深得碑文之赞美精髓。
不过话又说回来,南朝释慧皎和唐代李邕的文字纵然浮夸不实,但也好在存留至今,让我们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虚华寻真相,从而得出一些基本判断。
判断一:法崇和尚不是白手起家,早在他来长沙之前,岳麓山上就有了庙宇,慧光明寺是由旧庙改成的。
判断二:山神当然是不存在的。即便存在,也不会改投佛门。但旧庙应该住了人。庙里的香火应该也不旺。“原住民”应该过得紧巴巴的,正因为这样,才会很快向法崇“缴械”。
判断三:法崇是一个有能力的人,最起码是一个能说会道的和尚。正是见识过他的经营能力,听过他舌灿莲花般的许诺,认为他真有改变旧庙惨淡现状的手段,并带给大家一个光明的未来,“原住民”才会急巴巴改换门庭。
判断四:长沙建有汉文帝太庙,此事应该属实。这说明汉代中央集权做得好。功高帝王,太庙已遍及各州,彰显王权,镇压诸路不服,其象征意味不言而喻。
那么,法崇和尚究竟占了谁家庙宇呢?儒教的?还是道教的?或是远古湘楚巫教的?山上的庙宇究竟存在多长时间了?之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这种鹊巢鸠占的情况?
这还真是一个有意思的话题。
现在湖南有些学人,把麓山文明的肇始定在慧光明寺挂牌之时,这无疑大大延后了麓山文明。要知道,佛教入湘前,长沙已有七百余年建城史,已有一千多年的文明史。什么叫文明史?就是有人类聚居并为美好明天想方设法、共同努力的历史。
在中原文化南侵之前,湘楚巫文化盛行,屈原文章里的神神怪怪,其实都属巫文化范畴。现在有人问屈原究竟是儒教还是道教,这种提问是不对的。应该问,儒教和道教为壮大自己,究竟从屈原那里继承了多少文化遗产?
湘楚巫文化很神秘,也很杂乱,每个部落寨子都有自己的信奉。有些部落每搬迁到一个新地方,往往先筑祈神之塔,再搭安居之庐。河对面地势平坦,要造祈神之塔,麓山无疑是首选。
或许三千年前的巫教祈神之塔,才是麓山文明的起始。后来儒生治国,为安定社会,抚慰民心,才将巫教的祈神之塔改为山神庙。再后来,由于儒家选择与很多远古神灵脱钩,“子不语怪力乱神”,“非其鬼而祭之,谄也”,道家才得以把这些神仙鬼怪吸纳到自己的文化范畴。毕竟道家修的就是仙嘛。如果天上没有仙国,那他们还修个什么仙呢?
“儒”的本义是“术士”。春秋各国将熟稔诗书礼乐的人,从巫、史、祝、卜中分化出来,专门为贵族服务,这部分人被称为“儒生”。
就是说,儒生其实是一个混杂体。就像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把文章写得好的人,从各行抽调出来组成作协,专门从事写作一样。这些被称为“作家”的人,他们之前的职业特征,会不会马上消失呢?自然不会。
这也是为什么到西汉末期,扬雄还在《法言·君子》中,称儒士为能通天地的人。可见,从春秋到西汉,都过去了四百年,儒生们身上的巫卜之气,都还没漂洗干净。
到了东汉,为了神化皇权,儒学“返祖”,重新跟巫、祝、卜搅和在一起,沦为谶纬神学的附庸。天人感应、天命神授、河图洛书、占星望气、吉凶打卦、巫医厌胜等道术,竟成了儒生们的日常功课。整个社会被搞得乌烟瘴气,帝王和官僚们不再脚踏实地,家国命运和个人前程,都付之占卜。仿佛一切真是上天注定,人的智慧和能力被完全忽视了。整个国家陷入一种不可捉摸、不可把握的神秘气氛中。
学者桓谭与王充,用古典唯物主义思想,全面否定了谶纬神学。王充甚至认为儒学已成明日黄花,只能当作历史参考,再不能成为治世经典了。但两人势单力薄,成不了气候,也挽不回大局。
人生无常,全看“图象”。正是在这种氛围下,佛家的因果业报,反而更吸引人。多做善事,必有后福。至少它能给人提供一个努力的方向不是?而不是仰头观天象,低头察地征,打卦问未来,整日无所事事,却忧心忡忡,患得患失。

东汉直到灭亡,也没摆脱乌烟瘴气的谶纬氛围。儒家的不作为与乱作为,不但给了佛教机会,也给了道教机会。张道陵以五斗米道崛起江湖。继而崛起的,还有张角的太平道。信奉黄老哲学、以避世修仙为宗旨的两个道教支派,这会儿竟蠢蠢欲动,生出了称王野心。张道陵的后人张鲁割据汉中。张角三兄弟则怀揣来路不明的《太平经》,举起了造反大旗:“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东汉官员军队的衣服以苍青色为主。这句话中的“苍天”指的是号称“君权神授”的东汉统治体系,同时也是指儒学信奉的昊天上帝。《通典·礼典》曰:“所谓昊天上帝者,盖元气广大则称昊天,远视苍苍即称苍天,人之所尊,莫过于帝,托之于天,故称上帝。”
“黄天”则是指黄巾军。根据五德始终的说法,汉为火德,火生土,而土为黄色。戴上黄头巾,就能替换掉汉朝,从此天下太平。“黄天”应该也有“黄老”的意思,毕竟道教奉黄帝和老子为尊。总之,换天就是要换一种信仰,换一种活法。
张鲁统治汉中三十年,后归降曹操,被封侯拜将。黄巾起义则以失败告终。张鲁的平安着陆,让五斗米道得以存续,最后成了道教正统。太平道则因起义失败,而沦为杂牌,后世明教奉张角为教祖,但因其教徒屡生造反之念,被好几个朝代视为邪教。
儒家以天下为己任,因此天生具有上古神祇的继承权。凡有功于华夏疆土开拓和中华文明发展的上古大神,皆可纳入儒家门下。但儒家的重点毕竟放在了世俗权力的打理上,没精力梳理天上地下那么多神祇。谶纬神学盛行时,儒教一度想建立完整的神国体系,但随着东汉的解体,不得不放弃这种努力。
自此后,儒家关注更多的,是那些有利于皇权稳定、人心安定的神祇,其他诸神则采取放任自流的态度。这种关注体现在祭天、祭地、祭庙、祭祖、祭师上,也就是关注与“天地君亲师”有关的神灵和家鬼。
祭天就是祭昊天上帝。祭地就是祭后土娘娘,也就是地母。还有代表江山社稷的三山、四渎、五岳之神。大型的祭天祭祖活动,也包括三皇五帝,这时儒家只是以皇室的名义,来主持祭祀天下子民的老祖宗。一般祭祖活动,皇家及官僚去祭太庙;百姓则祭自家祖先。祭师则是祭孔子,以及陪祀文庙的历代圣贤。
儒家除了这些神祇,其他的基本被道家分流去了。道家没有掌控世俗王权,便搭建了一个天国。玉皇大帝对应俗世社会的皇帝,也对应儒教的昊天上帝。王母娘娘则对应皇后,以及后土娘娘。其他二十八星宿、日月星辰之神、山岳河流之神、风雨雷电之神、龙王、门神、灶神、土地神等等,分别对应朝廷各级文臣武将。除从儒家分流之外,道家也自创神祇,比如哪吒、托搭天王等等,他们各司其职,把天庭弄得跟金銮殿似的,好不热闹。
世俗社会里,皇帝最大。但在仙界,玉皇大帝之上,还有道教三清,即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有他们“垂帘听政”,玉皇大帝像个谦谦君子,办事能力都不如王母娘娘。
八仙之类的小仙,则属于“在野党”,他们没有具体职责分工,天上地下,好不逍遥。狗咬吕洞宾,虽说不识好人心,但也有提醒他们少管闲事的味道。地方上的事,有专属的山神、河神、土地神管着呢。
总体来说,儒教对待远古神灵的原则是抓大放小。偶尔心血来潮,也会祭祀小神。比如祈雨,早属道家专场,可儒家硬要主持,道家也不会说什么,毕竟风雨雷电之神,当初还是儒家的呢。而道家要去祭祀五岳大神,儒家也乐见其成。说来说去,这些远古神灵,分家并没有那么明确,只是谁主谁次的问题。
懂得了这些,也就知道西晋时期,岳麓山上的山神庙,儒家有份,道家也有份。只是此消彼长,道家成分要浓于儒家成分,并且越来越浓。
儒家改巫塔为山神庙,也许是在独尊儒术的汉武帝时代,又或者是在谶纬神学风靡的东汉时期。随着东汉农民起义和豪强割据的出现,儒学日渐式微,山神被纳入道家体系,山神庙的主持,自然也成了道教徒。何况,儒生们只会住城里庠学,不会住在山神庙。热情邀请法崇和尚进驻山神庙的,只能是道教徒。
噫,这就有意思了。岳麓书院属儒家,它孕育于佛家。麓山寺属佛家,它孕育于道家山神庙。而山神庙最初又可能是儒家兴建的。这样就成了一个轮回。现在儒学弟子听说岳麓书院起源于佛寺,心里总有那么一些膈应。看了这个解读,应该就释怀了吧?
有学者把六世纪初,南朝道士邓郁之在岳麓山修建道观之事,当作岳麓山道教文化的起始,这显然太晚了。
严格说来,五斗米道只是让道教名声大噪,张道陵之前,道教就已经存在了。他本人不爱功名,避居山林,一心修道,修的就是道教。五斗米道是他晚年创建的,属道教的一个分支,后因过于强大,反成了道教本体。
学者闻一多先生甚至说:“道家思想必有一个前身,而这个前身很可能是某种富有神秘思想的原始宗教,或更具体点讲,一种巫教。”事实上,人类从洪荒时代走过来,某些人因为掌握了权力,占住了生产资源,吃得饱,住得暖,活得舒心,就想长生不老。
有了这个心思,道学就埋下了一颗种子。在道教经书中,黄、炎、舜、禹,都爱修仙求道,并企图炼出长生不老的灵药。若真这样,一个有意思的问题就出现了:在远古大帝和远古英雄的心中,究竟是济世救民的心思早些呢,还是长生不老的心思早些?呵,这可能决定了儒教思想与道教思想,谁诞生更早。
还是那句话,长沙是湘楚政治文化的中心,岳麓山又毗邻长沙,其儒文化也好,道文化也罢,都不可能晚于外来的佛文化。所以,把十世纪中叶岳麓书院的建立,当作麓山儒学的起始,也很值得商榷呢。

责任编辑:杨红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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