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什塔拉

朱劲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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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劲楠:生于 1968年。新疆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散文集《打馕的兄弟》《草原上的宫殿》《半路遇见你》《人间烟火》。

第一次知道乌什塔拉是在去南疆的夜班车上,准确地说那也不叫夜班车。20世纪90年代初期,这里道路不好,车速也慢。对长途出行的人来说,在大到从早到晚只能看见地平线的地域上,往往早晨上车出发要到天黑才能抵达中途的歇脚地,歇息一宿第二天继续上路。
那天晚上,颠簸一天的乘客都在疲乏劳顿中迷迷瞪瞪打着盹。只有邻座一个中年维吾尔族男人一直在黑暗中低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我猜测应该是木卡姆中的某个段落。那曲调和去往南疆的路一样悠长寂寞。长途客车里太沉闷了,显得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更具有穿透力,遮盖了发动机的轰鸣声……我忽而就看见车窗外显现出几盏灯火,有人在黑暗中清了清沉寂已久的喉咙略带嘶哑地说,乌什塔拉到了。
后来再听到乌什塔拉这个地名,我总会想起一个男低音唱出的歌谣,生发出旅途走也走不完的感觉。多年以后又一次经过乌什塔拉,这感觉才被新的经历所覆盖。
在众多虚头巴脑的同事中,摩尔的诚实使得我俩在野外相处愉快。
夜里无事,我俩经常在小帐篷里,一包花生、一包烟地推杯换盏。摩尔的酒量略逊于我,往往是一瓶喝完,我摇晃着到帐篷外面对着满天星辰撒泡尿回来时,他就已经倒在了旅行床上。
那次出野外,中途我要回乌鲁木齐办事,晚上就又有了和摩尔端几杯的借口。点着蜡烛的小帐篷在戈壁中像个小小的灯笼。酒喝到一半,摩尔说想狄娜了。不想是假的,十几号清一色的光头已经在这片不毛之地憋闷了两个月。所以说,尽管从营地回乌鲁木齐真的是千里迢迢、路途坎坷,但我依然有些兴奋,连连和他碰了好几杯。
摩尔说狄娜当姑娘时是文工团的演员。认识狄娜时他正和一个女医生打得火热,狄娜的歌声和舞姿让他着迷。一边是文静的医生,另一边是热辣的演员,摩尔选择了后者。再后来文工团解散了,狄娜就做了全职太太。摩尔对老婆好在单位是出了名的。他的解释是,女人嫁给地质队的就等于半辈子守空房,当地质队员的老婆不容易,所以要对老婆好。
酒这个东西最大的好处就是能让陌生的人变得熟悉,让熟悉的人变得亲切,而亲切的人更是会变得彼此不分。往往到了彼此不分想说啥就说啥的时候,这场酒就算是喝到一定境界了。我知道摩尔到达这个境界时的具体表现。他把身体往行军床边一斜,然后搓搓胡子拉碴的下巴。摩尔搓了搓胡子拉碴的下巴后眯缝着眼睛说,你知道我的狄娜吗?我的狄娜很迷人,有时候我觉得她像一只漂亮的狐狸。帐篷里没了声响,摩尔叼着烟半眯着眼想他的狄娜,我倚着铺盖一边盯着帐篷山墙那一面的插袋,一边在想,迷人的狐狸是个啥情况。插袋里插着一束淡黄色的花,帐篷里飘着很浓的烟气……
所谓阿尔金无人区不过是昆仑山的前山。它倚靠巍巍昆仑,鸟瞰茫茫塔克拉玛干沙漠。相比高海拔的昆仑山,这里四千米左右的海拔稍友好些,人会出现高原反应,但尚属轻微。有人说这里是无人区,我觉得没毛病,但说这里是生命禁区我就觉得矫情了些。这里有的是生命:各种来去自由的野生动物,各类在岩石缝隙间自由生长的花草。
摩尔帐篷插袋里这种形似沙枣花的小黄花就是常见的一种。这花采回来放几个月还是和刚采时一样,不黯淡,不凋零。我们都叫它“永不凋零的小黄花”。高原就是这样,空气干燥,植物所含水分少,薄如蝉翼的花瓣更是来不及枯萎就定格成永恒。甚至可以说,在高原,所有生命为了生存都放弃了繁缛而保持极简的状态。
天麻麻亮,营地的车就拉着我叮叮当当地颠簸着,顺着干涸的河床往县城走。车窗外是南疆固有的天干地旱、地老天荒的样子。那些光秃秃的石山筋脉毕现地迎面而来。山脚下,像扇面一样一泻千里的是冲积扇平原。莽莽荒原,赤红色的是第三系红土层。远处,突兀地伫立在旷野上如同城堡废墟一般的是雅丹地貌……
十个小时后,我终于坐上了开往省城的夜班车。客车跑了没多大工夫,夕阳就坠入了地平线。旷野中的黑夜才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客车大灯的光柱在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也只能照亮十多米的地方,再往前,黑暗又将光线稀释得了无踪影。间或对面有车辆驶来,远远地两辆车就开始变换灯光,你亮几秒,我亮几秒,直到擦肩而过的一瞬间,互相亮起的大灯将对方照得雪亮,接着双方又被浓浓的夜色包围。这个相遇又分别的神奇时刻,让我想起徐志摩的那首《偶然》:
…………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
最好你忘掉
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从乌鲁木齐返回阿尔金的前一天晚上,狄娜打电话来说要和我一起去看摩尔。狄娜,一个虽过了花季但风韵犹存的女人。
可能是日子太乏味了,闲来无事,人就有了嗑瓜子说是非的爱好。生活嘛,总得有点颜色,有点意外吧。说是非是有开场白的,通常都是:我给你讲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在千万不能告诉别人之类的话中,我没少听说关于狄娜的事情。说得最有声有色的是狄娜楼下那家女人,她在开篇前依旧是重复那一句,我给你们说了你们可千万别告诉别人啊。她这么一说,日子过得寡淡的大伙就都瞪着眼睛一边急切切地点头应承,一边催她快讲。也不知道楼上怎么回事,男人不在家,半夜床却总响,开始是“咯吱、咯吱”,后来就“咯吱咯吱”响成一片了……她说的时候很有舞台表演的元素在里面,说“咯吱、咯吱”这两个词的时候是有停顿、有节奏的,而说到“‘咯吱咯吱’响成一片”就疾风骤雨般一气呵成了。
狄娜是穿着一件入时的俄罗斯皮衣来的。她就是这样,永远衣着光鲜。摩尔说得好,女人嘛,男人的脸面,女人穿体面了,男人有面子。狄娜有魅力,摩尔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
我们的故事就从狄娜和我一起踏上开往南疆的班车开始。
车窗外是司空见惯的荒蛮,偶尔有村舍一闪而过,接着又是荒蛮。我摸出那本才看了没几页的杰克·凯鲁亚克的《在路上》:“加利福尼亚十月生机盎然的绿色田野疯狂向后退去。我又信心百倍,劲头十足,准备上路了……”
我一直以为“乌什塔拉”这个名字是蒙古语,因为在蒙古语中,“塔拉”有“草原”的含义,比如“银色草原”在蒙古语中就叫“博尔塔拉”。另外,乌什塔拉属于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硕县所辖,也让我想当然地以为“乌什塔拉”是蒙古语。后来听谙熟民族语言的熟人说,“塔拉”是译音,此“塔拉”非彼“塔拉”,在维吾尔语中,“乌什塔拉”的译音也读“乌恰克塔勒”(这个“勒”只发半个音),其意思为“小柳树”。还有一种说法:“乌什塔拉”的含义与和田玉有关。
话说清中期,乾隆好玉。叶尔羌办事大臣高朴征发3200多名民工开赴密尔岱山采玉进贡。到了嘉庆时,嘉庆皇帝得知由叶尔羌运送大块玉石之艰难,谕令将所解玉石即行抛弃。运玉官员接旨后,即将运至中途的三块巨玉就地抛弃。后来,当地人就把这里称为“放三块玉的地方”,维吾尔语即“乌什塔拉”。当年林则徐途经此地时,曾见这三块巨玉还完好无损地卧在那里。到20世纪初,湖南督军府谢彬受北洋政府财政部委派考察新疆,过乌什塔拉时,玉石仅存一块。在其所著《新疆游记》中记有当时所见:“乌什塔拉北田有玉一块,体积视南方方棹略小。今残存系大者,而次者小者早已被人零裁尽失……”
就是到了现在,你在南疆这片地区也依然能听到关于这些玉石去向的各种版本的传说。这些扑朔迷离的传说就如同被解碎消失的玉石本身一样既真实又虚无,真实的是史料记载,虚无的是它们无影无踪,不留一丝痕迹地消失在了这片土地上,就如同“乌什塔拉”这个名称本身的前世今生,所有的真相都隐没在塔克拉玛干漫天的黄沙中。
班车抵达乌什塔拉时已是掌灯时分。时隔十多年,国道边的乌什塔拉依然没啥变化,镇子孤零零地伫立在公路旁。不同的是,此时已经有了真正的夜班车、卧铺车。路上已经不见了解放牌、东风牌客车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舒适的奔驰、沃尔沃大客车。班车在一溜平房旅店前停住,司机说今天就在这里过夜。
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房间里散发着类似手抓肉的味道,两张破旧的单人床中间顺着一张破旧的条桌,桌子上放着个脏兮兮的塑料外壳暖瓶。同车的陌生人边收拾床铺边问我是否打呼噜。打哪,而且打得山响。我是实话实说。那人停下了手里的活,直起腰扶了扶滑到鼻翼处的眼镜看了看我说,像,你这样的身板不打呼噜才怪,不行,我得换个房间,不然今晚准得给你站岗。别看他长得含蓄,说话倒很是直接。接着走廊里就响起了他尖锐的叫声,服务员,服务员!
狄娜过来敲门时那人已经拿着行李走了。此时的狄娜已经全然褪去了旅途的劳顿之态,重新涂了口红,描了眉,还换了件红色的外套。
入夜的乌什塔拉已经有了深秋的寒意。我努力回忆着十多年前那个夜晚的场景,除了飕飕的寒风和饭馆平房里黯淡的灯光似曾相识,别的什么都没有印象了。昏黄的街灯照着空荡的马路,狄娜的红嘴唇和红外套在夜色中很醒目。
在路边一家大盘鸡店坐定,老板端来温温的茶水。在保温桶里焐了一天的茶有股馊味。看菜单的工夫,门口就停下了一辆老北京吉普。饭馆的门应声而开,进来一个男人坐在我们对面高声说,老板,下个拌面。我循声望过去,这是一个身材魁梧、鹰钩鼻、秃顶的中年男子。狄娜和我商量吃什么时,来人就坐在对面的桌子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狄娜。狄娜大概感觉到了他的眼神,也侧脸瞄他。刚侧过一点,狄娜就停住了。大概也就是停顿了两秒钟,那人迟疑、小心翼翼地说,是狄娜?狄娜几乎是从凳子上蹦起来的,乌伦,你是乌伦!说罢就奔过去两人热情地行了拥抱礼。
狄娜拉着他的手一脸兴奋地过来介绍说,乌伦,我当年在文工团时的搭档。然后又对乌伦介绍说,这是我老公的好朋友。不仅仅是好朋友,还是同事,我连忙补充道。乌伦抿着线条分明的嘴唇,很优雅地微笑着伸过手来。这是一双很大、很结实的男人的手。
这个叫乌伦的男人说什么也不让我吃拌面,不让狄娜吃汤饭了。他几乎点了饭馆能做的所有的菜。清炖肉、大盘鸡、蘑菇炒肉、青椒肉丝。可能觉得还不够,他让老板再想想还有啥菜。老板说就剩两个西红柿了。那就再来个西红柿炒鸡蛋。说完他起身又到隔壁的小卖部买了瓶伊力老窖和一瓶
红酒。
等菜的工夫,乌伦和狄娜寒暄。他乡遇故知,两人暄(指聊天)得热闹。说的大概就是两人有20年没见了,乌伦在文工团解散后干过许多营生都不能活舒坦,就来了这里,现在日子好过了,门口那辆车就是他用来倒皮子收羊毛的。狄娜说他秃了头,一点都不像当年那个帅小伙。他说狄娜有了眼袋,也不像当年那个一扎细腰的漂亮丫头。说完两人都哈哈大笑。我不知所措地在一旁当观众,被眼前的偶遇惊呆了,一时半会还没缓过神来。
可能是感觉冷落了我,乌伦从上衣内兜里摸出个物件说,你看看这个,今天没收到羊皮,却从一个老汉手里收了个这玩意儿。我接过来一看,是个油润光洁的青玉瑞兽。我说这是个好东西,应该比羊皮值钱。乌伦收回了东西,重新揣回内衣兜说,东西不好我也不会收的。我说,怎么这荒郊野外没人烟的地方还能收到这东西?乌伦说,你看到的乌什塔拉就是这几间房,其实它是个镇子,周边也零散分布着不少住户,那些大山的皱纹里也有不少人家。
我们自然而然就聊到了乌什塔拉。我说,听说乌什塔拉这个名字和玉石有关,你这个东西是不是就是那几块玉石上的一部分?乌伦说,你连这个都知道,我不知道这个玉件是不是来自那三块玉石,但今天卖我这东西的老头祖上就是在这片开车马店的。
菜上来,酒打开。一个茶杯两人轮着喝。满实满载的几口酒下肚,我们就有了微醺的感觉。狄娜嫌红酒不上头也要喝白的。乌伦就问老板要了杯子。狄娜将半杯白酒喝完,眼神就有点飘了。喝到欢畅时狄娜就唱开了,打起手鼓唱起歌,我骑着马儿翻山坡……乌伦应着歌声单腿跪下,双手作打手鼓状打着节拍。见他这样,狄娜也就索性踮起脚边跳舞边比画了起来,并对我说,当年他们就是这个样子。待他们重新回到座位上,我发现乌伦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就软塌塌地搭在了狄娜的肩上。
一瓶酒喝完,我尿急,等回来再坐下来,就见乌伦紧紧地凑在狄娜旁边,那只手还自然而然地勾着狄娜的肩膀。狄娜察觉到我的眼睛落在她的肩膀上,面露尴尬地将乌伦的手推开。乌伦这时候好像也清醒了些,他朝边上挪了挪,于是他们之间就有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就在半个月前,我和摩尔还有另外一组人从大营地搬家去更偏远的地方。见多识广的司机有的是男欢女爱的故事。只要他说起这个话题,总会引来其他人一桩桩一件件类似的事情。一开始,摩尔躺在铺上交叉着双手枕着头做个听众。此类话题说多了也无新意,但大伙的谈兴不减。当大伙再一次津津有味地咀嚼这些事情时,摩尔就猛地起身说,你们再不要说这些了,真是难以置信,难道女人都像你们说的这样吗?牛不顶牛是牛,司机不服气就和他抬起了杠。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你来我去互不相让。摩尔最后急得涨红了脖子说,别以为你开个车就了不起,方向盘上挂个馕,狗都会开。司机听罢破口大骂,摩尔我操你妈,你以为你多读了两天书就了不起了,你一天到晚不也还是苦得和毛驴子一样满山遍野跑。说罢就冲上来要动手,我慌忙扑过去将他拦腰抱住。说实话,我特别怕司机一急眼拿狄娜的传闻说事。还好,他并没有。
司机坐在铺上闷头抽烟,摩尔起身出了帐篷,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群山愣神。刚刚摩尔的情绪是有些激动了。我不确定他这过激的反应是否和狄娜的那些传闻有关,但估计他多少有点儿感觉或者听到了些什么。其实有几次酒喝多的时候我都想旁敲侧击提醒他,只不过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家夫妻间的事情旁人最好少插嘴。我怕我一不留神也会沦为那个说“我给你讲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别人”的人。况且,传闻终究只是传闻。
从饭馆出来,乌伦执意不让我们步行。我说不能酒驾,乌伦说,你以为这是你们乌鲁木齐吗?这个时间的乌什塔拉既没有警察也没有行人。我没听他的,只顾往前走。他骂骂咧咧和狄娜跟了上来。
进了我的房间。狄娜说去厕所。屋里就剩我们俩。乌伦终于摊牌了。朋友,你看能不能行个方便,回避一下。我说不行,狄娜是我朋友的老婆,我带她出来就要把她交给朋友,我不在,你要干啥我管不到,但我在,你就别想了。乌伦提高了声调,你朋友,要是没有你朋友,狄娜应该是我的老婆。乌伦有点不讲理了。我很后悔刚才喝他的酒,吃他的菜。
狄娜回来后说要去睡觉了。这时乌伦对狄娜说,先别回,然后他扭头对我说,咱们再喝点吧,现在该你去买酒了。我去买酒?一个来回怎么也得十多分钟。我很清楚这十多分钟意味着什么。于是我说,今天既然是你请了就请到底,下次我请你。
乌伦定定地瞪着双牛眼看着我,那双眼睛里燃烧着熊熊火焰。你我下次见面得啥时候?他说。我这时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可笑,就起身对狄娜说,走,咱俩一起去。狄娜似乎不想去,但见我态度坚决,只好起身。乌伦见此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好吧,好吧,还是我去。临出门他又不死心地折回头对狄娜说,你和我一起去。狄娜看了看我。我表情非常自然地看了她一眼,但在桌子下面用脚碰了她一下。还是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狄娜说。
屋里剩下我俩。狄娜说,你别多想,我们只是朋友。我没吭气,给她倒了杯开水说,你醒醒酒。
乌伦抱了一件啤酒回来了。看见这些啤酒我就知道了他的心思。没有杯子,直接吹喇叭,一人一瓶对着吹。乌伦酒量不错。我硬撑着不让自己精神涣散。几瓶啤酒下肚后,乌伦看着我,我看着他,他对我挤眼睛,我坚定地摇头。于是两人一交换眼神,继续仰头吹喇叭。我拍拍肚子示意不喝了,他则看看狄娜,然后再看我,我还是摇头,他就继续将瓶子一举,我也只能硬着头皮跟着。狄娜在一旁支棱着眼皮强打精神看着,像是拳击场上在一旁等待输赢结果的裁判。
乌伦晃了晃脑袋极力想保持清醒。他从上衣内兜里摸出那个瑞兽说,兄弟,这个东西你拿着。我明白他的意思。我摇摇头,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拿。于是乌伦又把瑞兽揣了回去。紧接着他又举起刚才那只抓过瑞兽,现在又抓着酒瓶子的手说,那就干了。
就在我即将感到再喝一口,哪怕是一小口都要完蛋时,我看见乌伦终于将头重重地放在了堆满空啤酒瓶子的桌子上。我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对狄娜说,好了,比赛结束了,现在,你可以回去睡了。话音未落,我就直奔走道尽头的卫生间。
狄娜进门时我已经醒了,实际上我一夜都没怎么睡,吐了酒,我比没喝时还清醒。把鼾声如雷的乌伦硬抬到对面的床上,我和衣躺在对面给他值了一夜岗。
住宿的人陆续上了车,班车在门外鸣笛催促。乌伦猛地坐了起来,他顶着一头乱发晃了晃脑袋,看了看狄娜又看了看我。
和狄娜出门后,我听见一声闷响,是条桌上那个暖瓶落地发出的声响。乌伦支棱着头发发疯似的追出来时,班车已经启动了。
班车上了公路好一截,狄娜的脸还紧紧地贴着玻璃窗。我回头看,乌伦还站在他的吉普车旁边。远远地,我只能看到他的身影,可我觉得分明看见了他的脸,此时那张脸上写满了懊恼、遗憾。
狄娜脸色不好,眼袋看起来明显松弛,眼角也满是细密的皱纹。女人到了这个岁数好像变得很脆弱,哪怕只是一宿没睡好就苍老了许多似的。看着狄娜,我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怜悯,这么多年一个人守家真不容易。如果摩尔一直守在她身边,也许就不会有那些传闻。
狄娜摇了摇头说昨晚喝得有点多,是不是失态了?我笑笑说,我也喝断片了,啥都不记得。听我这么说,狄娜的表情轻松了许多。我再回头,乌什塔拉已经消失在了地平线的那头。

责任编辑:杨红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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