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执浩：当代诗人、作家。主要作品有诗集《苦于赞美》《宽阔》《高原上的野花》等，另著有中短篇小说集、长篇小说和散文随笔集数种。曾获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诗刊》年度陈子昂诗歌奖、人民文学奖、十月文学奖等奖项。
摸大象
你在动物园里看见的
那头大象并非大象的
真身。大象属于旷野
它替它们传达古老的信息
你在旷野上看见的那头
大象，它由象鼻、象牙
象耳、象腿、象身以及象尾
所构成，每一部分只是
你视网膜扯动的极致
裸露在外的世界，都是
它的天敌，而大象天生
爱好和平。大象从天而降
穿过寂静或沸腾，来到
我们跟前，允许你摸它
沾满草茎和露水的鼻子
闪亮的牙、蒲扇的耳、原木的腿
以及陡峭的象身、草绳般的象尾
你摸这里，那里有反应
你摸那里，这里也有反应
你摸到的事实仅仅是
现实的一部分，一小部分
在词穷之前，你忙于比喻
在比喻过后，你怅然若失
大象是这样一种东西：它
在你触摸之前是一个整体
在你触摸之后是一团混沌
“大象来了！”——这是我们
面对大象时最明智的赞美
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语言
能够描述我们在生活中的遭遇
许愿池
家住归元寺旁的
摄影师老丁给我讲过
一个故事：小时候
他经常去寺庙
许愿池里捡硬币
用那些银分子钱买
油条、面窝或文具
——这构成了
他早年生活中的
最明澈的部分
硬币沉浸在水池
壹分。贰分。伍分
“随便捡几枚，都
让人感觉充实。”
他因此活成了一个散淡的人
爱拍星空，尤其喜欢
拍摄那些不存在的星星
“肉眼的尽头有大秘密。”
黄昏祷语
余怒教给我一套旱地游泳操
其精髓在于视人间若无物
他叮嘱我：“每天练。每个动作
做到位了，颈椎就不会痛了。”
这个夏天，每个黄昏
我都在人潮中凫来凫去
江水带着漩涡在一侧无声地伴泳
我每划一下水就感觉江面
又扩展了，入海口又近了
如果你恰巧路过汉阳门
看见一个人旁若无人地
在人海里穿进穿出，那么
请你祝他余生安好
祝每一朵浪花开谢自如
十二月
生活仍未触底
我们还在写
一种被现实抛弃的诗
那些被冬雨打落在地的
梧桐树叶紧贴着
时代凌乱的脚后跟
而江边，裸露的礁石
越来越大，越来越多
你在寒风的鼓动中跳上趸船
回望那根粗重的铁链
夕光浸入江心像
玻璃碎裂，盲目的美
黏稠的夜幕下
我们还在写一首失眠了
却仍然不得不装睡的诗
无题
酒后仰望夜空
需要很久才能发现
那里有一颗钻石，她
将引导出我们体内的
万户千灯。人世间的事
需要压低嗓门来谈论
耳语声中亲昵的时光
远去又重临。眨眼之间
我们都活成了残损的江边石
被激流裹挟着后退
在红尘中蓬头垢面见证了
红尘的不甘，不舍与不弃
责任编辑：康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