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云长篇报告文学《“海牛”号》用文学的、审美的方式，关注“时代楷模”“国家卓越工程师”万步炎及其科研团队，瞄准世界科技前沿，聚焦国家重大战略需求，书写了万步炎三十多年如一日扎根海洋资源勘探技术研究，带领团队全力突破关键核心技术难题，持续研发“海牛”系列钻机系统的动人故事，是一部凝心铸魂，礼赞大国重器，助力科技强国，以文化精品服务“创新驱动发展”“建设制造强国”战略，致敬时代精神，传递时代价值的匠心之作、精品力作，洋溢着作者沉潜多年的热情与才华。作者立足伟大时代，牢记国之大者，深入生活，深入现场，融入身心，以时间为经、空间为纬，深海“钻”士们攻坚克难的心路历程为主线，用朴素灵动、酣畅淋漓的笔触，凭借深广开阔的视野、精巧的结构设计、独特的叙述姿势、生动的现场实感、恰到好处的主体情思，丰富多元地呈现出蔚蓝之下，中国科学家在黑暗幽深的海底，从零开始，由跟跑到并跑，再到领跑，一“钻”到底，用令世界瞩目的中国精神，“钻”出了一条从未有人抵达的中国道路。整个作品在题材选择与结构把握、宏大叙事与深度挖掘、叙事设计与人物呈现、场景描述与精神突显等方面，有着时空交织、维度交错的波澜与繁复，有着一写到底的文本突破，闪耀着深海之光、时代之光、精神之光、未来之光，以及难能可贵的创作探索之光。

党的十八大以来，我国科技发展日新月异，信息化与工业化深度融合，从高端装备、重大工程到基础材料、精密仪器，中国制造体系逐渐完善，结构优化升级，竞争力与日俱增。随着国家基础研究和原始创新的不断加强，一些关键核心技术实现重大突破，载人航天、超级计算机、量子信息、深海深潜深钻等领域取得重大成果，大国重器挺起中国制造与智造的脊梁。作者身处湖湘大地，放眼全国，乃至全球，敏锐地发现“心忧天下、敢为人先”的湖湘儿女，“上天”“入地”“下海”，正在着力打造“三个高地”，在奋力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新湖南建设的征程中，乘风破浪、奋楫扬帆。这其中，神秘广袤的海洋，是人类的摇篮和故乡。得海洋者兴，失海洋者衰。探索海洋，就是探索人类的未来。而湖南科技人领衔自主研发的“海牛Ⅱ号”海底多用途钻机，在南海2060米的深海海底成功下钻231米，实现了重大技术突破，刷新了世界海底钻机海上实际钻探深度的纪录，标志着我国在这一技术领域已达到世界领先水平。作者精准地把握这一重大科技题材，抒写具有湖湘元素的深海科技制造崛起之路，见证中国深海勘探的辉煌一页，有力彰显出新时代文学的湖南价值与中国价值。

在结构把握上，作者在叙述“海牛”号的前世今生时，摒除传统的、单一的线性结构，设置了多重观察的视角和进入的维度，文本向不同方向延伸、折叠、复合，具有了复调的效应，显示出作者对宏大题材的驾驭能力。整个讲述从蔚蓝的大海开始，从第一个“中国孔”开始，一次次从零出发，一次次归零重启。全书分为六个篇章，且辅以精彩的采访手记增强代入感。因为一颗蓝海丹心，所以有了一“孔”之见；因为遭遇生死竞速，所以成就了231米的中国深度；从湖到海，逾山跨海，一群人背着行囊，在沧海明月中不断积于跬步，终成深海“钻”士；他们精于工，匠于心，几十年如一日，深钻精研地赶海养“牛”，最后成为真正的“国之大者”，标注了一个时代的精神高度。这种山重水复的复调结构，使得整个作品在虚实疏密之间，在古今山海之间，在事件与内涵之间，自由穿行、跳跃，由多样性的叙事实现超越性的意义表达，且赋予读者洞悉“海牛”与“海牛”缔造者种种心路历程的路径，唤醒读者对诸多场景与人物的多重认知，暗示出事件表面之下的潜在密码与丰厚意蕴，使得读者在阅读时，不觉得单一、枯燥、庸俗、浅薄，促使读者去了解、去探寻、去沉思、去浸润、去感受。

好的报告文学，必然要求作家具备文学的思维，能够熟练运用小说的叙事、散文的描述、诗歌的意象等写作手法，有敬畏，有悲悯，有慈柔，有尊严，以此来完成对时代与人类命运的书写。著名报告文学作家徐剑曾说：“最好的作家既能雄浑大气，如鲲鹏在天之高，又能柔情似水，沉入人间万家灯火。”显而易见，张雪云在写作《“海牛”号》时，在天文、地理、地质、气候、气象，以及政治、历史、经济、战略、战术、海权、机械、电子等方面，有过广泛的涉猎，下过苦功夫，从而胸有丘壑、落笔沉稳，女性特有的细腻则使她注重挖掘人物与事件的细节，使作品在娓娓道来中具备从容感、既视感与动情点。比如，第一次寻访“海牛”号时，作者用语干净而婉转：“走进校园，明湖碧波荡漾，湖光树影如瀑如泻……不禁让人暗暗想起‘韶岳流云，楚南佳处’的句子来。”当看到“海牛Ⅱ号”时，叙述简洁而精到：“耀眼的橙色的钻机本体，外观是八边形的钢质构造，高7.6米，‘腰围’10米，重达12吨。这个看似笨重的巨物，在大海深处稳稳当当坐底后，完成姿态调平，在海底干起活来却如泥鳅般灵活。”而在讲述海上惊魂48小时的故事时，语言句式与叙事节奏变得急促：“团队每个人心中仿佛都擂响了战鼓，马不停蹄地与时间赛跑……”在人物呈现方面，作者写万步炎教授，除了刻画其科研攻坚的坚毅、严谨与严苛外，还写到日常生活中，他到大海边，灌一壶海水，把一瓶“海的味道”，送给自己心中的她；出海海试前，用小提琴给妻子深情地拉上一曲《阳光照耀着塔什库尔干》，回家后，再献上一曲《月亮代表我的心》；而他的孩子，因为思念海上作业的父亲，有一张特别的世界地图，父亲每到一个地方，儿子就在那一片海域标上一个五角星。如此种种，不胜枚举，使原本宏大的叙事，显得平实、亲切、稳妥、清婉。

真正的文学，一定是以“在场”的姿态与时代相遇。“在场”，对于报告文学来说，尤为重要，无论是当下的，还是历史的，它不仅是报告文学的能量之基、质量之本，更是作品历久弥新的气场所在，它需要作者不仅具有思想的高度、宽度和锐度，还需要在呈现事实场景和史实的过程中，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强化没有偏见的客观洞察力，在纵横的分析和理性的判断中，恰到好处地铺陈、还原与呈现。

作者为了撰写《“海牛”号》一书，专门前往大海，多次深入“海牛”楼采访，见缝插针地与首席科学家万步炎交流、交谈，聆听、记录、寻觅、沉思，待在车间，看“海牛”团队的成员们辛苦劳作与创造，和他们一起在食堂吃饭，听他们讲述各自经历的人生故事。在车间、在厂房，她与“海牛”团队的成员们从初识到成为朋友。那一个个螺丝、一根根电缆、一根根钻杆，她都细细地观察、记录，听他们讲解和操作；那些机械手、液压缸、转轴、套管卡盘、动力头、离合器等数以万计的零部件，她都慢慢熟悉与了解。在时空累叠交错的经纬线中，作者一次次抵达当下与历史的现场，并在自己的文字中真切实在地呈现：“‘海牛’楼，与其说是楼，不如说是一个车间。走进并非十分宽敞的空间里，一股熟悉的、只有工厂车间才有的铁屑的气息，扑面而来。环顾四周，头顶是高大的可以载重75吨重的行车，车间里有各种各样的设备，有海洋绞车，有大型集装箱，有精密的操控室，有收放装置系统、很深的试验水池，以及摆放各种零配件的工作台面，等等。师傅们在各自的岗位上专注地忙碌着。一些角落里，螺丝、钉子、钻杆、电缆绳等安安静静地放置着，似乎正等待着往‘海牛’的钢筋铁骨里生长。”由此，作者很快思接千载、视通万里，抵达另一个现场：“水质的地球，理所当然，蔚蓝是她的主色调……”作者想起那深蓝的色调、密集的鱼群、深渊里的秘密、秋水长天的海岸线、阵阵波浪此起彼伏的絮语，表达出时间的漫长与短暂、深邃和悠远之感。在作者看来，浩瀚的海洋，是生命的摇篮，是人类的故乡，更是人类“未来的粮仓”，地球最大的“天然矿藏”。人类社会进步的希望和未来文明的出路，越来越寄托于海洋。无海洋无以成大国，无海洋无以赢未来。正因为此，万步炎与他的“海牛”团队，基于“国家落后于人的地方，就是我们努力的方向”，向着星辰大海的目标，脚踏实地地进发。30余年来，从0开始，到0.7米、2米、5米、20米、60米、231米……从跟跑、并跑，到领跑，这样一群初心弥坚、豪情浩荡的深海养“牛”人，这样一群能取出海底岩芯的“绝世高手”们，一次次穿越海上风浪，一次次跨越科研鸿沟，始终坚信：别人能做到的，我们自己的团队一定能做到；别人还没有做到的，我们中国人也有可能先他们一步做出来。他们将自己的人生历程和国家荣誉史诗般地结合在一起，走出了一条人迹罕至的深海钻探之路。种种真实、真切的“在场”呈现，彰显出当代中国科学家的精神内核：胸怀祖国、服务人民、勇攀高峰、敢为人先、淡泊名利、无私奉献，在科技强国、人才强国中当先锋、作表率，众志成城，于不断奋斗中实现人生价值、升华人生境界。

一个视野开阔的作家，一定会在自己的作品中体现历史的、文化的、文学的纵深，通过文本叙事，将各种切实而富想象力的幽微加以关联，一览众山小，居高声自远。报告文学作家，尤其应如此。稍有不慎，作品便会只见树木，不见森林，只见物，不见人，显得报告有余、文学不足。重大题材，特别是前沿科技题材，更不容易写活、写深、写透，往往会宏大气势与正大气象过多，而灵动温婉的日常烟火气不足。

张雪云的《“海牛”号》呈现出开阔雄浑的视野，把探海、耕海、钻海的科研活动，放置于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母题之下：天何其辽阔，海何其蔚蓝，大海，用亿万年的时光与呼啸，沉淀成一波盎然的激情，有时壮怀激烈，有时星光灿烂，有时宏大渊博，有时深邃清亮，有时雷电交加，有时狂风怒吼，在地球的腹腔，在沧海之上，诗人说海是泪水凝成的，水手说海是深黑的孤独，唯有科考人员说海是生命的究竟，是未知的休戚与共。

在如此宽阔宏大的视野之下，作者用灵动温婉的笔触，聚焦细微处，很多场景聚焦都如诗如画。作者在细部更多地融入一些温婉灵动的叙事，如此在以大写大时，就不会是大而无当，而在以小示小时，也不再零散琐碎，而是大中有小，小中见大，甚至以小搏大，亦大亦小，亦轻亦重，亦诗亦画，审慎中透露出一种愉悦的审美，直抵人心。

小说中人物形象的塑造，如鲁迅先生所说：“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而报告文学中的人物刻画，不同于小说，它是写生活中真实的人，而不是拼凑起来的角色，因此，只能从真人真事中进行提炼、剪裁，呈现人物性格，展现人物形象。被誉为中国“海牛之父”的万步炎教授无疑是作品的主人公，作者通过一系列的重大事件、行为表现、个性语言，特别是回到人性的多重维度，去刻画人物的非凡与平凡，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以人传情，以情感人，使得人物形象有血有肉、性格鲜明，富有感染力。在作者笔下，万步炎不仅是勇往直前，钻透一切困难的大科学家，更是生活中的“金庸迷”，喜欢练铁砂掌，喜欢拉小提琴，一边深钻大海，一边仰望星空。更有烟火日常、家长里短，他只要有空闲时间，就会陪伴家人，聊天、下厨、散步、旅游。一本《小黑鳗游大海》为他打开海洋世界的大门，引他走入海洋采矿研究室，投身到这个浪漫、伟大的国家事业中。在别人眼里，“海牛”号这么高精尖的国家科研设备，涉及众多的零部件、繁复的控制系统、高大耐看的外观、最前沿的设计理念，想要设计和研发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然而在万步炎的眼里，它已经是相当熟悉的一个老朋友。沉浸在工作状态中的他，就像曾经那个摆弄自己发明的玩具的少年一样，熟悉“海牛”号每一个细小的部件、细小的声音、细小的“脾气”。说话时，万教授幽默风趣，知识面宽如海洋，偶尔微微一笑，其中有谦虚，有儒雅，更多的是眉宇间的果敢和自信。作者发问：“万教授和他的团队30多年的坚持和坚守，钻下海底2000多个‘中国孔’的背后，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在支撑？”而万教授只是淡淡地说：“现在我对大海就是一种敬畏的心情。在深海钻探这一领域，做这样探索的事，我从来没有畏惧。人生就是几十年的时间，平平淡淡，那你就太划不来了。我觉得只有去拼搏，才能对得起这一生，这一辈子。”淡淡的一句话，深深地打动了作者，也深深地打动了这个世界。

除了万步炎教授，作者还用了相当的笔墨，抒写海上课堂，刻画“海牛”团队成员群像，书中有：朱伟亚博士说话之余脸上憨厚的笑意，王佳亮博士帅气而自信的笑脸，全伟才博士的友好、睿智和儒雅，罗济绪管理整个车间时的干练和认真，王案生师傅的亲切和耐烦，左喜林师傅慷慨的一张餐票，彭勇师傅暖心的一杯养生茶，许靖伟博士的纯真和执着，谭远宏主任的热情和友善，刘淑英老师的随和及才情……目前，他们正研制更牛的“海牛Ⅲ号”，让海底钻机继续深潜，探索更深更广的海底。他们是一群可敬可爱的人，是“海牛”这一部“大国重器”上微小的零部件。哪怕一颗螺丝钉，哪怕大海上的一朵浪花，都是时光的见证者，是奇迹的缔造者，值得让人投以仰望的目光。

一部好的报告文学作品，需要作家以宽阔的视野、犀利的目光、深邃的思想和敏锐的文学、审美感受，发现别人未发现的别样东西，写出别人未写出的内在意蕴，深度开掘出文本的弦外之音、言外之意，用生动的文学姿势聚焦与呈现时代、人民，用眼、用心、用力去寻找和选择能呈现书写对象核心价值的素材，取精用宏，以小见大，以少总多，讲求叙事的细度、精度和深度，以精深的思考提炼题旨，回归人本，既见人物之形，也传人物之神，更得人物之心。《“海牛”号》的作者，无疑在上述种种方面，做出了颇有价值的尝试、探索与突破，使之成为一部精品力作。时光荏苒，岁月如梭，韶华不负，未来可期。在此，笔者也期望作者用烛照古今的洞鉴，滴水穿石的韧劲，写下乾坤之大，写出更多更好的作品，展现祖国江山的壮丽光景、人民豪迈的伟大壮举、波澜壮阔的远大前程。 

责任编辑：任彧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