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作家》《解放军文艺》《诗刊》《鸭绿江》《西部》《北京文学》等刊物发表文学作品。出版长篇小说《立地成塔》《红房子》、长篇纪实文学《挺进深蓝》、报告文学集《东达山上》及诗集和散文集多部。获首届中国工业文学作品大赛奖、首届中国电力文学奖、第六届广西网络文学大赛长篇小说一等奖、第九届长征文艺奖、《解放军文艺》双年奖、中央企业“五个一工程”奖等。
一
眼前是起伏不定的浅山丘陵,高低错落,连绵不绝。山上林草茂密,乔木挺拔,山下河沟交错,水田片片,不远处散落着几户人家。水田铺展在人家与山林之间,刚栽的秧苗低矮孱弱,耀眼的阳光下随风摇曳,仿佛无形的画笔在精美的山水中随意蘸点的墨点,或浓或淡,或深或浅,濡染成一幅恬静的山乡田园生活的画卷。
忽然,画上的山林里晃动着几个人影,隐隐传出说话声,接着有树枝轻轻晃动。那是一棵高大的马尾松,树上的枝丫间托举着一只鸟巢,巢边站立着一只灰白鸟儿。鸟儿似乎不安地走动了几步,接着振了振翅膀,眨眼之间便离巢而下,在空中画过一道橘黄的翅影,转瞬即逝。
山林里传来一阵杂沓的声响,窸窸窣窣,似乎有些慌乱。几个人影晃动了出来,在山边水塘和秧田边寻找着那道翅影消失之处,久久不获。
我知道,他们寻找的是一只朱鹮幼鸟。惊飞幼鸟之前,观测认为它是30日龄,根据它突然从巢中飞下的情况,黄治学预计其应该有三十四五日龄。
正常情况下,野外繁殖的朱鹮幼鸟,40天可以飞翔。朱鹮成鸟是长喙、凤冠、红首、白羽,两翅展开,翩翩飞翔,现出橘红色的翅影,体态优美,身姿绰约,有如灵性之神,享有“东方宝石”之誉,实不为过。
每年5月份,董寨人都会分期分批给巢树上的朱鹮幼鸟佩戴环志和跟踪器,以便实时掌握小朱鹮出飞后的生存地点和迁移路线,为朱鹮研究和保护提供科学数据。
小朱鹮还不会大声地叫,一旦从树上的巢中落地,它的父母很难找到它,它极易因饥饿或遭遇蛇及黄鼠狼等动物的伤害而死亡。这对一个野外繁殖的珍稀鸟类来说,就太可惜了,对于董寨保护区针对野化放飞的朱鹮的监测工作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我了解这一起因,也为那只小朱鹮的命运担忧,当即便走进这幅画中,与山林中晃动的几个人影一起,细细地寻找小朱鹮。
可是,要在一面是茂密的山林、一面是稻田和水塘的浅山区寻找一只飞翔能力差的小朱鹮,谈何容易!
我知道的是,这群寻找小朱鹮的技术人员来自河南董寨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保护区位于豫鄂两省交界的大别山北麓,属于河南省南部信阳市罗山县辖区,区内峰峦叠嶂,南北动植物区系交会,动植物资源丰富,成分复杂多样,森林覆盖率高,古树众多,是一个保护山区森林珍稀鸟类及其栖息地野生动物类型的自然保护区,鸟类资源分布得尤为集中,占河南省鸟类总数的80%、全国的20%,是同一经度或同一纬度保护区中最多的地区。
朱鹮是董寨保护区中十分珍贵的再引入鸟类。
董寨保护区一带气候温暖湿润,降水光照充足,保护区内塘湖堰坝星罗棋布,稻田分布广泛,鱼类、泥鳅随地生长,能够极大地满足野外朱鹮的生存和繁殖需求。
资料显示,朱鹮是世界上分布范围狭窄、数量十分稀少的一种鸟类,曾分布于中国、日本、俄罗斯、朝鲜等地,在大别山区最早的野外分布记录,可以追溯到20世纪二三十年代。由于环境恶化等因素,种群数量急剧下降,在大别山区逐渐销声匿迹,在全国乃至全世界都濒临灭绝,朱鹮因此被列为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朱鹮之所以濒临灭绝,是因为朱鹮对所处地区的生态环境要求极高,几乎达到苛刻的地步——无论是所食鱼类、泥鳅等动物资源,还是山水等自然环境,都需要没受污染。只有在生态环境特别好的地区,它才能生存下去。从某个角度看,它几乎可以作为一个地区生态环境是否良好的外化标志。
1981年,我国在陕西发现了世界仅存的7只朱鹮野生个体,我国政府从此开始对朱鹮采取多种措施进行拯救和保护,开展人工驯养、野外放飞的种群恢复行动。
毫无疑问,董寨保护区自2001年6月被国务院批准为国家级自然保护区以来,其涵盖的46800多公顷的山林土地,生态环境越来越好,为朱鹮的生存和迁地保护研究,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
5年之后的2006年,当时的国家林业局批准,把董寨保护区作为再引入朱鹮、野化放归的试验地。董寨保护区由此成为国内第一个朱鹮迁地保护和野外放归地。董寨保护区如今的600多只朱鹮种群,最初是在从外地迁过来的17只朱鹮的基础上繁衍而来的。董寨朱鹮的来源地有两个,一个是北京,一个是日本。
2007年3月,北京动物园给了董寨保护区2对4只成年朱鹮;同年11月,日本归还中国的13只朱鹮,也悉数饲养于董寨朱鹮繁育中心。
我之所以说2对4只,是因为朱鹮是一夫一妻制,对爱情十分忠贞,被誉为“爱情鸟”。有事例为证。
有一对朱鹮,其中一只病亡,另一只每天哀鸣不止,给它另配一只,它根本不理不睬,最后郁郁而终。
还有另外一个例证,是2对野化放飞的朱鹮。为了讲述方便,我给它们编了序号,一对是1号和2号,另一对是5号和6号。
第二年,野外监测人员发现,1号和6号筑巢繁殖,没有见到2号和5号。又过了大半年,意外地发现了2号和5号飞了过来,更离奇的是,1号跟5号这两只雄性鸟竟然打起来了。
它们打架是用喙啄对方吗?我得到的答案是否定的。
它们不用喙啄,而是用翅膀扇。
据说,两只雄性朱鹮连续打斗了好几天,战斗场面混乱不堪,筑巢的树枝不住地往下落,最后整座巢都垮掉了。战斗的结果是:1号胜利,与原配2号一起在附近生活,第二年重新筑巢繁殖;5号与原配6号却飞离了那片树林,选择另一片区域生活繁殖,它们再也没有回去过。
这个故事是黄治学讲给我听的。黄治学是董寨保护区朱鹮繁育站副站长,是朱鹮人工繁育技术总负责人。
“之所以会出现错配的局面,是因为2对朱鹮放飞后被分散,它们均没找到自己的另一半,第一年繁殖只得另外找一只凑合。当它们发现了自己的原配,立马就要破镜重圆,双方宁肯把巢拆了,也不允许另外一方享用。”黄治学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陕南口音。
“真是爱情鸟!”我颇为感慨。
感慨之余,我也得知,引进朱鹮在带给董寨人巨大欣喜的同时,沉重的打击也接踵而至。
这些打击都跟朱鹮的饲养和繁育密切相关。董寨人希望迅速扩大人工朱鹮种群。
第一个打击源自北京来的一批朱鹮,其中一只因为肠道问题用药不当而死亡。
好不容易等到另外一对朱鹮出现亲昵交配等繁殖行为且产了卵,第一枚卵竟是软卵,后经补救,卵终成型,可在巢中孵化,却很快破碎了。
这是董寨人遭受的第二次沉重打击。
紧接着,日本归还的13只朱鹮中的一只,因应激反应,起飞后碰到钢丝网笼而受伤死亡,让董寨人遭受了第三次沉重的打击。
这一系列的打击让董寨人心有余悸,他们通过国家林业和草原局邀请了国内有关专家前来董寨指导,黄治学就在那批被邀请的专家之列。
从秦岭大山深处赶来的黄治学,跟董寨有了第一次亲密接触。黄治学没有想到,2个月后,他就成为董寨保护区的一员。
当时,身为土专家的黄治学,在国内朱鹮人工繁育方面已经小有名气,甚至超过一些大学和研究机构的学院派专家。当他看到董寨笼养的大部分朱鹮头皮因撞击网笼破损,有的额头上朱红色的皮肤更是全部脱落时,异常惊颤,也无比心疼。
黄治学和其他专家给出了四点意见:在网笼周边拉起一道钢丝网,防止外人和动物近距离接触朱鹮;在基础笼舍内部加一层保护软网,防止朱鹮直接触撞外层硬网;紧急救治,防止朱鹮伤口发炎;在饲料上补充营养,尽量让朱鹮恢复健康。
很快,专家尽散,黄治学也暂时回了陕西。可他跟董寨保护区的联系一直未断。
17年后,身为董寨保护区朱鹮繁育站副站长的黄治学对我说,董寨保护区管理局那时联系他的人是时任副局长的朱家贵,朱家贵如今已升任董寨保护区事务中心党组书记。
黄治学对朱家贵的印象是“风趣幽默,学识渊博,和蔼可亲”。他对我说:“从朱家贵那儿,能够真切地感觉到董寨对朱鹮技术人才的渴望。”
正因如此,2008年春节之后的正月初八,黄治学作为特殊人才,从陕西洋县引进到了董寨保护区,成为董寨朱鹮繁育中心不可或缺的专家级人才。从某个角度说,董寨朱鹮繁育中心能有今天,黄治学立下了汗马功劳。
朱鹮是晚成鸟,有一个漫长的生长阶段。从出壳到能够自己吃食,小朱鹮要经过一个半月的人工护理,基本上一天24个小时都需要有人守护,十分娇弱。
我对董寨朱鹮的了解,是在深入董寨保护区采访之后。为感受董寨人为生物多样性保护所做的工作,我住进了董寨保护区的荒田管护站,便于零距离接触董寨人和被董寨人视若珍宝的美丽的鸟儿。
无论晨昏还是正午,我都能清晰地听见朱鹮的叫声,来自不远处的朱鹮野化训练基地和朱鹮繁育中心,似“啊啊啊”,又似“哦哦哦”,似“呃呃呃”,又似“嘎嘎嘎”,叫声接近我曾听见过的某一种野鸟的叫声,却又分明不是。我无法用最为贴切的文字来形容和模拟,只知它总在不经意时,回响在我的脑海里,经久不绝。
我没想到,我第一次随黄治学师徒和科研人员到野外给朱鹮幼鸟佩戴环志,就亲眼看见一只较大的朱鹮幼鸟从巢上惊飞而下,瞬间不见了踪影。我跟大家一样在各处树丛中寻找着,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小朱鹮啊小朱鹮,你这个被誉为‘东方宝石’的小精灵,到底躲到哪儿了呢?”
二
此时是5月中旬,气温高达30℃,山林里密不透风,风踩着树梢一路滑过,根本不往下看一眼。
这次为朱鹮幼鸟佩戴环志和跟踪器,是董寨保护区和来自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的动物生态学博士席学博合作研究的一部分。
董寨保护区与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合作开展朱鹮迁地保护种群复壮生态遗传机制研究始于2019年,席学博是第三批来此研究朱鹮的中科院动物研究所在读博士生。
我分明知道,董寨保护区为了朱鹮繁育付出了怎样的努力,用坚苦卓绝来形容也不为过。
时光回溯至2008年4月20日。
清晨5时许,天刚蒙蒙亮,董寨人工孵化室内灯火通明。经过20多天人工孵化,一枚卵终于破壳,一只小朱鹮探出了头,身披湿漉漉的绒毛,附着破裂的蛋壳。小朱鹮没有睁开眼睛,努力地挣扎着,轻轻地摇晃着小脑袋,扑棱着粉嫩的翅膀,嘴巴轻微翕动,发出明亮的叫声。
黄治学和董寨人欣喜若狂。
那是董寨保护区人工繁育的第一只朱鹮,是他们经历了28天的辛苦劳动换来的!
28天的人工孵化期中,每隔2个小时,就要人工把卵转动约90度,保证卵受热均匀,每天要转动12次左右;每隔3个小时要晾卵一次,以刺激卵内胚胎发育,每天晾卵四五次。这样的工作节奏循环往复了28天,才终于见到了这个小家伙,他们怎能不高兴?
从此,人工繁育的小朱鹮一年比一年多。2024年4月20日早上8点左右,当第二只小朱鹮在孵化箱里破壳而出时,董寨人工繁殖成活的小朱鹮已达到300只,野外自然繁殖的朱鹮幼鸟469只,野外朱鹮种群数量扩大到589只,董寨保护区朱鹮群系已到了快速发展阶段。
对于朱鹮第一个迁地的董寨保护区来说,这具有非凡的意义。
我没见过经人工孵化出生的朱鹮雏鸟,却见过人工喂养的孱弱的小朱鹮。
早晨7点多,我随工作人员和志愿者出了荒田管护站,沿溪边栈道,拾级而上,走过野化训练基地、野化过渡笼舍,途经生态饲养笼舍和繁育中心外网笼,来到一排平房门口。
一间间房门边上贴有标牌,依次是监控室、孵化室、育雏室、饲料室。工作人员和志愿者进入孵化室,穿上白大褂,消毒,准备饲料,然后进入隔壁的育雏室,从笼箱里抱出小鸟,放在一只只盆里喂养。根据鸟的大小,盆也有大有小,有的盆里待了2只小鸟,灰黑色的绒毛,丑小鸭一般。笼箱和笼箱底部的垫布上,落满了鸟粪。抽出垫布,推出笼箱,来自中科院动物研究所的一个硕士生,用高压水枪将其冲洗干净。一个志愿者出来问了高个女孩什么,转身进入育雏室,继续饲喂雏鸟。
我是站在育雏室外面看到这一切的。我没有全身消毒,不能进入育雏室。远处传来朱鹮成鸟的声声鸣叫,有的竟如憨憨的婴儿的叫声。我没有等他们喂完一轮,便在8点之前离开了育雏室门口。我知道的是,垫布和笼箱晾干之后,再推进育雏室,把雏鸟放进去,这一轮喂食才算结束,前后持续约莫1个小时。
我曾问一个年轻的志愿者:“饲喂朱鹮雏鸟难吗?”
“难!”年轻的志愿者说,“开始很难,慢慢熟悉了,就不难了。”
志愿者是个来自湖南常德的小女孩,出生于2002年,大学毕业,长得小巧玲珑,满脸稚气,看上去像个中学生。
这样的志愿者,董寨保护区一年四季都有。有的负责寻巢,有的负责饲养小鸟,有的负责清洁卫生,有的负责给成鸟投食,有的负责野外监测,有的负责佩戴环志,都是热爱朱鹮的社会各界人士,以年轻人为主。
我了解到,董寨朱鹮技术研究中心现有笼养朱鹮55只,其中繁育中心30只,生态饲养笼舍10只,野化训练基地3只。
野化训练基地建于2012年10月,面积2850平方米,为朱鹮放飞前进行系统的野化训练所用的网笼。地面以上3.8米的网为钢网,再上为软网,中心柱高32米,周围柱高19.5米,看上去恍如天网一般,若非人为,里面的大鸟别想飞出半步。
“野化训练基地才3只吗?我分明看到了十几只鸟啊!”我惊诧道。
确实,我凌晨4点多就醒了,5点多钟天亮后,我就出了门,循着朱鹮的叫声,走向野化训练基地,看朱鹮在网笼中绕圈飞翔。还有一只只身形小一些的白色鸟,细数下来,有十几只。难道那些白色鸟不是朱鹮吗?
“它们都是白鹭,自己钻进去的。”黄治学告诉我。
野化训练基地里食物丰富,白鹭因贪吃,纷纷钻入网笼,出去就很难了,除非人工放飞。
网笼里还有2只山羊,低头吃草,不时地抬起头,咩咩咩地叫两声。
“那是为训练朱鹮适应野外生物多样性的能力而放进去的山羊。”黄治学说,“本来应该放进去更大的动物,如水牛之类的,考虑到水牛对下面的水草破坏太大、抑制杂草生长,就放进了2只山羊。”
网笼里的白鹭以前更多,前段时间专门放飞了30多只出去。
“还差12只朱鹮,哪儿去了?”我疑惑道。
“在山上,自然繁殖区域里,为了减轻人工繁殖压力和强度,在做自然繁殖试验研究。”黄治学说,那里不让外人进入,饲养人员上去投放泥鳅、清理粪便和消毒,也是悄悄地进行,尽量不去打扰它们。
我忽然想起来,我清晨分明看到过标识牌,就在那一排笼舍后面的山上。朱鹮生态饲养笼舍和救护中心中间有一条上山的路,从两边绕过一片水塘,两条路都被铁丝网和铁门拦截,两扇铁网门上均挂一牌,牌上绿底白字写着“朱鹮自然繁殖试验区”。我当时虽疑惑上面到底是怎样的面貌,但还是退了回来。却是不料,上面还有12只朱鹮。
那个试验区的网笼跟野化训练基地一样,不同的是,把其中分成了10个空间,每个空间面积100平方米。用了其中的6个空间,两两配对居住。
“不隔开是不是更好呢?像野外一样自由组合。”我探询道。我得到的答案是:网笼面积有限,它们之间的距离太近,研究人员担心它们会因争夺区域范围而争斗。言之有理。
很多视频和图片上的朱鹮,身披白色的羽毛,可我见到的朱鹮,为啥身体前部羽毛为铅灰色,后部羽毛才是白色的呢?
“这是朱鹮的繁殖羽,也叫婚羽。”黄治学对我说,“白色透红羽毛为非繁殖羽。”
我这才注意去看朱鹮的介绍。
朱鹮又称朱鹭、红朱鹭,系东亚特有种。中等体型,体羽白色,后枕部有长的柳叶形羽冠,额至面颊部皮肤裸露,呈鲜红色。繁殖期时,通过洗浴,用头将耳颈部肌肉中分泌的灰色素涂抹到头部、颈部、上背和两翅羽毛上,使其变成铅灰色。待繁殖期过去,繁殖羽褪去,长出新的白色透红羽毛,称为非繁殖羽。
关于朱鹮的很多常识我都是一知半解,听闻黄治学和蔡德靖师徒要去野外抓幼鸟佩戴环志和跟踪器,我第一时间就跟上了他们。
黄治学驾驶皮卡车,载着跟踪器厂家技术人员和攀岩者,蔡德靖驾驶自己的车,载着我和席博士以及来自湖北大冶的学习人员刘咏林,蜿蜒往南,向更远的野外进发。
蔡德靖向我介绍着今年抓鸟佩戴环志和跟踪器的安排。时间上共分3期,第一期从5月6日开始,用3天时间,爬了15巢,给15只幼鸟戴了环志和跟踪器。
“15巢中,仅四胞胎的就有9巢,说明朱鹮野外繁殖能力越来越强,环境越来越好!”蔡德靖十分振奋。
蔡德靖原来是护林员,2013年才从事朱鹮野外监测工作,如今是董寨朱鹮繁育站副站长。在董寨保护区,除了他的老师黄治学,搞朱鹮繁育及监测工作时间最长的,就是蔡德靖。10多年来,在黄治学的帮助下,蔡德靖发表学术论文10余篇,获得过信阳市科学技术进步奖二等奖1项,国家发明专利1项、实用新型专利2项,马上就要申报副高职称。
一路上,蔡德靖跟我介绍着跟朱鹮有关的常识。
朱鹮栖息于山区丘陵的疏林地带,在附近的溪流、沼泽及稻田内涉水漫步,觅食小鱼、蟹、蛙、螺等水生动物,兼食昆虫,在高大的树木上休息及夜宿。朱鹮如今属于留鸟,秋冬季节,它们会结成小群,向低山平原做小范围游荡。三四月间筑巢,每年繁殖1窝,每窝产卵2到4枚,由双亲孵化及育雏,孵化期约28天,40天离巢,长到2岁,性成熟,寿命最长的纪录为37年。
我也知道了朱鹮野外生活三要素:高大的乔木,附近有溪流、沼泽及水田,村庄伴随。
蔡德靖还说了很多黄治学教导他的话,他发自内心地佩服师父黄治学,也为自己能坚持到今天而骄傲和自豪。
有一件事,很多董寨人都耳熟能详。
几年前,有一次黄治学外出期间,董寨朱鹮意外地发生了一次群发疾病,眼看着一只只朱鹮病恹恹的,人们尝试了各种办法,都不见效。情况紧急,大家都束手无策。怎么办?董寨保护区领导经过商议,赶紧召回了黄治学。
黄治学匆匆忙忙地赶回董寨,查看了情况,赶紧配置药物,喷洒消毒,结合食疗,立竿见影。第二天,生病的朱鹮便一只只好了起来。
一场危机就此化解。
在董寨人心里,黄治学是无所不能的英雄。谁能想到,在佩戴环志和跟踪器的抓鸟过程中,意外地让一只幼鸟飞不见了,董寨人心中无所不能的黄治学竟然遍寻不见,实在让人着急。
放飞的朱鹮野外自然繁殖成长,这类朱鹮的生命力远远强于孵化箱里出生、人工饲养、在网笼里长大的朱鹮,倘若因此而殒命,会让人痛心不已,寝食难安。
必须找到它!
三
大部分朱鹮都是近几年放飞的,其中有2023年放飞的,也有2022年和2021年放飞的,更有2019年及以前放飞的。
最近一次放飞是2023年5月22日。
我看过放飞朱鹮的视频。
朱鹮野化训练基地网笼外面,摆了一排桌子,桌上并排放置6个木箱。上午10点,6个人同时打开木箱的侧门,6只朱鹮探出头,接着现出一团白羽,白若雪云,随即展翅飞翔,所有人的眼前顿时现出橘红的翅影,那种透亮的橘红、晶莹的橘红、醉人的橘红。
“好漂亮的鸟!”人们顿时惊呼道。
只几秒钟工夫,6只朱鹮就融入了晴朗的天空和远方的山林,不见了踪影。空中似乎依然残留着它们橘红剔透的翅影。
这是董寨朱鹮的第七次放飞,6只朱鹮均为董寨保护区人工繁育,经过了3—6个月的野化训练,回归了大自然。这次放飞也是2023年河南省举办的国际生物多样性日科普教育实践活动的一部分,由河南省生态环境厅、信阳市人民政府主办,信阳市生态环境局、罗山县人民政府承办。
至此,董寨保护区野化放飞的朱鹮达到133只。
时光回溯10年,到2013年10月10日,董寨保护区实施了朱鹮的第一次野化放飞,放飞地点就在董寨荒田保护区的野化训练基地。那是陕西省外朱鹮的第一次放飞,亦是董寨作为全国第一大朱鹮再引入基地的第一次放飞。
董寨朱鹮第一次野化放飞,是7次放飞中规模最大、仪式最为隆重的一次,34只朱鹮扑棱棱地飞向了大自然,场面十分壮观,吸引了河南省内外众多人的目光,引起了极大的反响。
我知道的另外一个情况则是,那次放飞的效果并不理想,是7次放飞中出现问题最多、最让人担忧的一次。原因是那次采用的是硬放飞方式,让放飞的朱鹮受到了惊吓,它们拼命飞翔,漫无目的,最后精疲力竭,落在不适宜生存的野外。半数朱鹮难觅踪影,估计存活数量最多只有一半。
第一次野化放飞之后,黄治学就开始了野外寻找朱鹮的征程,但并不顺利。他拿着朱鹮的图片,在董寨保护区及其周边的浅山丘陵到处寻找,见人就问是否见到图片上的大鸟,并向村民描述朱鹮的外形和叫声。所见村民均是摇头,说不认识朱鹮,也没见过。
单枪匹马寻找朱鹮太过艰难,在几万亩山地间寻找只有二三十只的一种鸟,无异于大海捞针。为加快进度,董寨保护区从各个保护站抽调人手协助寻找,白云保护站的护林员蔡德靖就在那批抽调人员之列。
蔡德靖当时对朱鹮的了解还停留在图片阶段,对于朱鹮野外生活习性一无所知。他一开始沿着大山找,寻山岭,搜高大的乔木,即便山岭上荆棘丛生、罕无人迹,他也从不叫苦,却是一无所获。直到黄治学告诉了他朱鹮的生活习性,他尝试着在村庄附近的浅山田间寻找。依然没有结果。
时间一晃就到了第二年早春。经过不懈努力,寻找朱鹮终于有了眉目。
黄治学无意间得到一条线索:在董寨保护区附近的彭新镇蔡洼村,有人看见过那种鸟,天天在那片稻田和山林里叫,以前从没见过。黄治学立即带着蔡德靖等人向蔡洼村会聚。
此时正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收割后的稻田寒霜退去,谷桩深深。深深的谷桩间,黄治学和蔡德靖真的看见了一只朱鹮,在田里悠闲地觅食。他们守在田边,一动不敢动,唯恐惊飞了那只鸟,再次失去线索。他们商量好了对策,待朱鹮起飞,他们就都跟踪上去,争取找到朱鹮的巢。
意外的是,朱鹮根本不给他们机会。
2个多小时之后,朱鹮吃饱喝足,翩翩起飞。他们立马沿着田埂奔跑,望着朱鹮飞翔的方向紧追不舍。无奈田埂弯曲不平,田边山路逶迤难跑,他们距离空中的朱鹮越来越远,还没等他们望见朱鹮落身何方,即已失去目标。他们在山林里漫无目的地搜寻,一直找到天黑,也没找到朱鹮的一道翅影。
好不容易找到的朱鹮,就这么眼睁睁地融入了茫茫山林。
沮丧之余,黄治学并未气馁,他对蔡德靖等人说:“我们明天再来这里守候,朱鹮一定还会过来觅食。”
翌日一早,几个人早早地来到稻田边,蹲守朱鹮。这一次,他们学聪明了,把人散开,分工负责。一人蹲守稻田边,注意观察朱鹮起飞的时间;另外一人等在附近的山坡上,留意朱鹮落脚的地点;还有一人站在制高点上,掌握朱鹮飞翔的方位。
这一策略果然奏效。
那天是个多云天气,并不觉冷。黄治学守在稻田边,看见朱鹮落下觅食,又看见朱鹮振翅起飞,他赶忙给守在山坡上的蔡德靖打电话,让蔡德靖注意朱鹮的落脚点,他则顺着山林边往前追去。却是不料,即便采取了策略,仍然暂时失去了目标,只看到了朱鹮落下的大致方位。
那就展开地毯式搜寻吧,把那片山林篦一遍,一定会发现朱鹮的踪迹。
果然,当他们落到一棵高大的马尾松附近时,发现树枝上托举着一个鸟巢,一只朱鹮窝在巢里,很明显是在孵化幼鸟。几个人欣喜若狂,握紧拳头,暗暗叫好。为不惊动朱鹮,他们立即跑到对面的小山上,通过望远镜观察朱鹮的一举一动,一一记录在案。
为了观察方便,他们在小山上搭建了一个隐秘的观察棚,每天天一亮就赶到棚里,天黑了才离开。一个人精力有限,他们就排班观察,争取不漏掉朱鹮的每一个重要活动行为。
朱鹮产卵了。开始孵化了。有规律地翻卵和晾卵。翻卵和晾卵的时间和次数,与人工笼舍朱鹮孵化幼鸟十分相似。
4月中旬,一只朱鹮幼鸟终于出生了。亲鸟轮番外出觅食,饲喂小鸟,爱意浓郁。
遗憾的是,随后出壳的第二只小朱鹮不幸夭折。2只亲鸟便把全部的爱都投注到长子身上。
那只雏鸟一日日健康成长,大家都异常欣慰。
转眼到了4月30日,临近五一假期。黄治学和蔡德靖十分疲倦,都想回去休息几天。为了确保树上的雏鸟安全,他们在树下撒了驱蛇的雄黄,又在树干上缠了塑料薄膜涂上黄油,防蛇上树,这才安心地回了家。
却是不料,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
5月1日上午,黄治学突然接到电话,说野外小朱鹮出事了。他心头一震,当即骑上摩托车,赶到事发现场。从望远镜里,他看到出生半个月的小朱鹮躺在巢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没有了生命迹象。
“怎么死的?”黄治学颤声询问给他打电话的电视台记者。
“被蛇咬的。”电视台记者说。
记者当时是去拍摄关于野外朱鹮生长的纪录片,意外拍到了惊人的一幕。亲鸟的行为跟平时明显不一样,它的头总是往下看,而且大声鸣叫,叫声惊恐哀戚。记者立刻把镜头对准鸟巢,竟然看见了一条蛇,正对没有反抗能力的幼鸟下口,直到幼鸟不再动弹。后来,记者叫来村民,用竹竿驱赶那条蛇,那条蛇才逃之夭夭。
黄治学好一阵心疼,好不容易找到首例野外孵化出来的朱鹮雏鸟,就这样没了,该怎么办呢?痛苦地思索了老半天,他终于想出了一个计策——狸猫换太子,也叫偷梁换柱。
从董寨朱鹮繁育中心拿来一只人工繁育的朱鹮幼鸟,取代死去的幼鸟,让亲鸟把它当作自己的孩子饲喂,这叫亲鸟代养。
夭折的雏鸟已经十五六日龄,体重超过500克,偷梁换柱的雏鸟虽说也有12日龄,可体重只有二三百克,小了近一半,况且此前都是人工饲喂,它已经把人当成了自己的父母,倘若猛然又换成真的朱鹮亲鸟,幼鸟能认吗?朱鹮亲鸟又能认这个突然变小了的孩子吗?这两个方面的因素,都让人们惴惴不安。
这个办法能行吗?大家都等着黄治学做出决定。
“行不行,试试不就知道了!”黄治学说。
那就试试吧。
搬来梯子,趁着亲鸟离巢远去之机,黄治学亲自爬上树,拿下死亡的雏鸟,换上新雏鸟,然后猫进对面山上的棚子里,通过望远镜盯着树巢,等待着朱鹮亲鸟回来。他的心高高地悬了起来。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一只朱鹮恍如一朵橘红色的云,翩然而归。冷不丁地看见巢里活着的朱鹮幼鸟,那只朱鹮一脸发蒙,迟迟没有接近小朱鹮。
难道它认出了巢里的幼鸟不是自己的孩子?倘若它不认,会不会把幼鸟逐出鸟巢或者直接啄死?更让人心惊的是,那只朱鹮突然大声鸣叫起来,难道是它开始暴怒了?
黄治学的心咚咚地狂跳,唯恐朱鹮做出出格的举动。
空气几乎都凝滞不动。
过了片刻,另一只朱鹮翩然而归,巢里的小朱鹮望着两只亲鸟,叽叽叽地鸣叫着,一副饥饿难忍的样子。
“亲鸟迟疑了大约半个小时,才开始对小朱鹮喂食。我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了。”11年后,黄治学对我说起当时的情形,仍是一脸欣慰。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想,大概是亲鸟动了恻隐之心吧。
此后,黄治学和蔡德靖每天观察记录着幼鸟跟亲鸟的一举一动,从无间断,一直坚持观察到幼鸟长大出飞,足足记录了几百页的表格,这一漫长的野外监测过程才告一段落。
自此,黄治学和蔡德靖逐渐摸索出了野外寻找朱鹮巢穴的经验,那些临时抽调来寻找朱鹮的职工,也都回到了原来的部门,只有蔡德靖留了下来,继续做朱鹮野外监测工作。
如今,每次从野外走过,只要天空中有鸟飞过,或者田里有鸟觅食,蔡德靖一眼就能认出是不是朱鹮。他对朱鹮的这种敏锐的感觉,令人称奇。
四
后来,董寨保护区连续几次放飞朱鹮,情况就越来越好了。放飞次数最多的年份是2021年,先后放飞了两批朱鹮。
第一批朱鹮放飞于2021年5月20日至23日,采用自由放飞方式,20只朱鹮渐次出笼,笼外有一些朱鹮,是以前放飞野外的,两群朱鹮会合一起,以老带新,效果非常好,朱鹮的野外成活率大为提高。这是董寨保护区朱鹮第五次放飞,正值朱鹮发现40周年纪念日,没有举行大型仪式,没有邀请上级领导参加。
4个月后的9月22日,董 保护区第五次第二批朱鹮放飞成功举行。那次放飞的7只朱鹮,4只为2岁的成年朱鹮,出生于2019年,3只为1岁的亚成体,出生于2020年,每只朱鹮都佩戴了数字环和彩环,便于识别。
2021年放飞的两批朱鹮加在一起,也只有27只,仍少于第一次放飞的34只。
一年之后 的2022年10月14日, 董寨保护区再次放飞了一批朱鹮,那是朱鹮的第六次放飞。
黄治学告诉我,2021年,董寨保护区和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合作,对野外朱鹮繁殖幼鸟佩戴湖南大学研制的一种新型追踪器,以适时掌握它们的飞行轨迹和路线。适合佩戴追踪器的朱鹮幼鸟,一般在20日龄以上、30日龄以下,太小的不好,太大的又已离巢而飞,今天下午这只飞走的小朱鹮,就是因为超过了30日龄,不知藏身何处。
寻鸟过程中,黄治学对我说起了往事。2021年,野外一对朱鹮在灵山镇祁堂村繁殖了三胞胎,20日龄时,黄治学师徒二人上树,给其中一只幼鸟佩戴了追踪器,编号是8号。通过追踪器发现,那只鸟出飞后,跟其他幼鸟相比有很多特殊性,飞行距离也较远,2022年8月竟然往西北飞到了100多公里外的息县和驻马店境内。黄治学判断,8号鸟可能是在成鸟带领下飞去了那里,他便按照追踪器显示的经纬度赶到息县,希望能发现更多的朱鹮,抑或会获得其他信息。
那天刚下过一场雨,黄治学和同事踏着泥泞,找到定位的一片树林,没有搜寻到8号鸟的踪迹。黄治学推测那片树林应该是8号鸟的夜宿地,遂守候在那儿,等它回来。傍晚6点刚过,一道橘红的翅影从东南方向朝树林飞来,果然是8号鸟,却不见别的鸟,直到第二天亦是如此。由此可见,8号鸟是百里跋涉,只身一鸟飞过去的。
为什么会飞这么远?它是迷失了方向还是被其他动物追赶?抑或是好鸟儿志在四方,独闯天下呢?
黄治学一时没有找到答案。
时间一晃过去了1个多月。意外的是,8号鸟竟然飞回了罗山县朱堂乡境内。从飞行的轨迹看,跟飞去的路线相似,只是在中途停歇了一阵子。
“说明8号朱鹮对路线的记忆很清楚,排除了其他动物追赶或迷失方向的可能。”1年多后,黄治学告诉我。
此后,黄治学一直都在关注8号鸟。他发现,2023年春天,8号鸟又去了息县和驻马店交界的一个村庄,当时它已2岁,达到性成熟阶段,难道是找到了配偶,去那里繁殖后代吗?为了弄清真相,黄治学再次追鸟而去。让人大失所望的是,8号鸟竟是孑然一身,独自在那里游荡。黄治学遂想,是不是8号鸟有潜在迁徙基因呢?依然没有答案。
8号鸟没有停止飞翔。当年夏季,它又往西北而去,飞到了桐柏山。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黄治学又进行了一次远征考察。通过董寨保护区,联系上桐柏县林业部门,协助调查8号鸟落脚之地,竟发现那里非常理想,除了有食物丰富的稻田湿地,还有环境较好的栖息大树。
这一次,黄治学没能发现8号鸟的踪影,却是一点都不后悔,他的理由是:“考察到它活动的轨迹和活动的环境,具有特殊研究价值,需要我们去探讨。”
我还听说了一个寻找朱鹮的故事。
那 是2021年8月12日, 追 踪 器 显 示,一只朱鹮在湖北大悟一带活动。黄治学分析,那里的朱鹮种群应该不小。他们通过追踪器,找到了朱鹮的夜宿地。下午6点左右,一群朱鹮从北面飞来,大雁一样排了个一字形,共有15只之多,停歇于一棵柿子树上。黄治学十分激动,急忙找到一个合适位置,用镜头对准柿子树,发现朱鹮数量达到了18只,多出的3只应该是在附近独立活动后回到那里夜宿的。
董寨保护区事务中心得知消息后,主管业务的副局长立马赶到大悟县,联系当地林业主管部门,召集当地政府和林业派出所负责人,商定朱鹮保护措施。
黄治学刚刚松了一口气,意外的事情就发生了,让他很多天之后仍不能释怀。
事情发生在2021年9月17日。
那天上午,黄治学正在大悟县监测野外朱鹮活动情况,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来自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来董寨保护区搞科研项目的博士。博士说,一只朱鹮佩戴的追踪器信号处于静止状态,可能发生了意外。黄治学心急如焚,当即就赶至追踪器显示的罗山县潘新镇九龙河附近,寻找朱鹮。当地林业部门也派人参与其中。
大家在附近搜寻了好几遍,均不见朱鹮的踪迹。定位系统显示明明就在那里,为何找不到呢?他们再次仔细搜寻,意外地有了新的发现。
河滩上现出一只钢筋渔网,1米多高,远远地看见网里有东西。他们当即脱鞋下河,涉过泥水,来到渔网跟前。
那种网在当地叫作“迷魂阵网”,为渔民在汛期为捕鱼而设,鱼一旦进去,就不可能出去。汛期过去,水位退却,渔网显现。
检查网里的东西,是朱鹮的羽毛。他们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却是谁都不敢言说。拉开渔网,看见了一只朱鹮,已经死亡。
不祥的预感得到证实,几个人的心情都异常沉重。
检查发现,这只朱鹮身上并没戴追踪器,只有环志。可是,追踪器显示的位置就在附近,难道会有其他情况?
他们继续搜寻,发觉淤泥下面有什么物体。他们立即挖掘,竟然又挖出了两具朱鹮尸体,其中一只朱鹮身上戴有追踪器。
环志资料显示,这三只朱鹮均为红堂村桂湾巢区繁殖,已经出飞野外半年,不料竟然殒命渔网。大家在震惊和惋惜之余,立即向林业公安报警,并对附近的各个乡镇加强排查和宣传,防止类似恶劣事件再次发生。
黄治学叙到这里,感慨道:“如果没有环志和追踪器,我们就找不到这些朱鹮,也不可能知晓它们的命运如何。”
说话间,我们已经走过塘埂,来到山林对面的人家门口,目光随意逡巡,却并没抱什么希望。
突然听见黄治学喊了一声:“找到了!”话音未落,他已拔腿朝那户人家屋边跑去。
屋边有一片小树林,林边有一丛杂草。一只幼鸟正昂头寻望。忽见有人接近它,它赶忙转身,笨拙地往草丛和小树林里钻去。
我和黄治学一前一后,堵住了它的逃跑和退却之路。
它被黄治学抱在了怀里,仿佛父亲怀抱失而复得的孩子。
责任编辑:张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