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遗传的名义

张二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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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棍:1982年生于山西代县。出版有诗集《搬山寄》《入林记》等,曾获华文青年诗人奖、闻一多诗歌奖、茅盾新人奖、黄河文学奖、赵树理文学奖、西部文学奖、《诗刊》年度青年诗人奖、《长江文艺》双年奖、大地文学奖等奖项。

胎教
我确信自己,没有受过一丁点
胎教。母亲太忙了
怀胎十月,依然要下田、担水
做饭、喂猪……永恒的劳作
让她无暇,对腹中人嘱托什么
期待什么。更没有空闲,为我讲述
一个闪光的童话,一则深刻的寓言
在她汗流浃背的劳累中,我默默
幻化为人形。深知那缺失的胎教
已无法弥补,但我终生
都在一遍遍虚构着母亲,对一团
未知血肉,耐心地劝谕与抚慰
于是在灯火茫茫中,我成了
渺小的子嗣
于是在众口铄金里,我充当起
善良的慈母

麻雀是离我们最近的鸟
麻雀,这烟火红尘中
离我们最近的鸟。飞起来
没有蝴蝶曼妙,也不像雄鹰那样
迅疾。它们是鸟中的现实主义者
从不向天空深处张望,永远
低着灰蒙蒙的头,用一双近乎
没有的小眼睛,从枯草、烂泥、瓦砾中
寻觅着口粮。闲暇的时候,就蹲在电线上
屋檐边、乱枝丛里。一个个
七嘴八舌,瑟瑟发抖,却不懂得
藏起,冻得通红的爪子,宛如一群
等活计的零工,宁愿伫在风中
一遍遍跺着,越来越冰凉的脚
也生怕错过一粒口粮

匿名
山岳入云,如壮士披着雪白襟袍
峭壁上,一株早年被雷击过的
嶙峋老树,又忍不住吐出了几枝
俏皮的新芽。飞鸟往返于枝头
和云中,数不清多少只
也叫不出它们的名字。偶尔有几声
鸟鸣如清露,滴落在耳边……
危石触目,飞瀑惊心
我免不了喟叹——
到底该唤作大自然、造物主
还是苍天、神灵……一个
谁也说不清来历的匿名者
不屑于立字为据,却著作等身
留下这赏读不完的山水,像一笔永远
瓜分不尽的恩情。留下这不绝于耳的
天籁,如从来谛听不够的教诲

遗传
他们抽过的烟土,注定还会有
丝丝缕缕的遗毒,残存在我的体内
无法消散。她们裹过的小脚
依然会给我留下,不忍直视的
畸形,与不能远行的悲伤
他们一遍遍点头哈腰,自称为
奴才与小人,我也在无数场合沿用着
她们以有生之年,煮着无米之炊
而我此生面有菜色,像极了
前世的饿殍,投胎而来。我的先人们
有人夭折,有人为匪,有人不知所终
而我遗传了,最懦弱的那个
——他不事稼穑,屡试无果
终为,无用的书痴
……诸先人,对不起。我不该一遍遍
历数你们,来释怀自己
我不该以遗传的名义
挪用你们不为人知的一生,来宽恕
这个无足挂齿的自己

责任编辑: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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