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午:1980年生。诗人,教育工作者。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刊物,入选《诗刊》社第34届青春诗会,著有诗集《花香滂沱》。
怜悯
夜鹭先于我来到早晨的河边,
它一动不动地站着,专注地盯着河水。
在它眼里,我一定和它一样,
为了潜藏水底的一条鱼,可以付出
所有的耐心。
在它眼里,有一丝对我的怜悯:
一个人的需求并不比一只夜鹭的更高级。
我的刺就长在我的肉里
眨眼睛不会释放出多巴胺。
但长时间地闭着眼睛,则会令多巴胺
水平下降。
这也是为什么冬天总是比其他季节
更难熬的原因:
一天中,我们的身体被黑暗占据的
时间更长了。
我们深入睡眠的时间也更多了。
但是,睡觉是如此孤独的事——
我不能邀请你进入我的睡眠。
你也不能容许我在你的入睡之境走来走去。
而当我们睡着,所有的空间会消失。
我们在清醒时所拥有的幽默感、层次感
和触摸起来温热的手感,
也会在一瞬间丧失。
灵魂只寄生于那些醒着的身体里,
我的刺就长在我的肉里。
愿望
蒙田曾说,希望死神找上门来时,
他还在种卷心菜。
我的愿望大体也是如此——
不要蜷缩在白色的医院里,做徒劳的事,
也不要躺在床上,等待死神举着镰刀寻来。
希望和平时一样——
书桌上,一杯茶正冒着热气;
几本书,随意散落在床、地板和沙发上。
坐在窗前,正在写一首小诗——
那首诗不长,却恰好写到我自己。
以此证明:
“被写进诗歌里的人,没有一个能活得长久。”
银杏树的时间
在平静的早晨醒来。
在一万六千多个这样的早晨,
世界上的一切事物,与我们一起醒来;
仿佛没有任何事物会在此时死去。
生活就在此处。
你看窗外那棵正在落着叶子的银杏树。
要理解它,必须顺着它的叶脉
进入它的历史,用银杏树时间——
一种比我们手心里的时间,
更慢更冷的时间来领会:
只要我们站在一起,
时间便无法将我们碰触。
花冠
他精密的排列组合,仿佛活在
你们初见的那一刻——
那精心设计的,繁复的美。
那是一种永远不会死去的美。
花瓣缓缓地合拢在一起。
香气也缓缓地被合拢在一起。
花冠里另有一个世界存在。
没有人知道他将如何处理自己的香气。
夜里,花冠散发若有若无的香气。
一个人在梦里,一直低着头。
要理解一棵树
要理解一棵树,先要试着理解
她被砍去的那部分——
那些柔软的枝条,曾在春日
轻轻拂过一颗颗想要开花的心;
也曾为路过的人们遮挡过酷暑里的骄阳。
很少有人见过这棵树在秋天结的果,
鸟群第一时间衔走她慷慨的馈赠。
那些柔软的枝条,现在被视作多余的。
没有必要存在,甚至
枝条的存在对一棵树是有害的。
全部都被砍了个干净——
她不会死。
她甚至会在来年春天
在伤害中生还,在那醒目的伤疤上开花。
现在她被砍去枝条;只有细小的枝条
才能传递的战栗,一并被砍去。
风在吹
风在吹。
风还没有把春天吹到我们乡下人的脸上。
我在给不着边际的风写信。
喜鹊在鸣叫。
喜鹊的鸣叫每天从梦里贯穿到梦外,吵得很。
我在给学习鸟鸣的人写信。
沉默占据着海州常山。
海州常山沉浸在做果子的角色里,一动不动。
我在给沉默的金子写信。
我是他们当中的一员。
我会悲伤,而他们永远不会:
他们先于我到来。
他们不是我辈能够制造出来的事物。
我的存在——
仅仅是对风、鸟鸣和金子的沉默的一种补充,
而不能替代。
无限小的事物
城市的中心有一个若隐若现的圆点,
它有一种神秘的力量——
让整个城市的人每天都围着它转。
在转动的过程中,他和很多人一样
获得了巨大的使命感:
白天和地球转动保持相同的方向和节奏,
晚上与月亮一起东升西落。
在持续不停的旋转中,他感觉到了
深深的疲倦,迫切地想要
进入无限小的事物中去获得
活下去的勇气与生机。
那些东西不在城市中心,也不在旋转时
看到的幻象中。
那是夜鹭和白鱼共同分享晨光的地方。
那里的人,灵魂中有泥巴的味道。
从小吃着野地里生长出来的东西,一点点长大。
那里的事物,总能在一场铺天盖地的露水中
拥有重新摆放自己的魔力——
他们还有大把的时间,和自己的身体
保持亲密的沟通和联系。
责任编辑:康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