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间

钱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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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榕:曾用笔名积玉流光。2017年8月签约晋江文学城。在《中国校园文学》《滇池》《含笑花》《延河》《边疆文学》等期刊发表散文。

从这里出发,向东行两千里,面对大海,我们填出一小块新的土地。
滩涂变成陆地,流水退去的时候,只会留下一个细微的切口。
那时,树木还没有出现。它仅仅只是一个概念。
很难追溯概念的诞生从何开始,能肯定的是,符号先于文字被镌刻在洞穴。留下的痕迹不断与历史缠绕,漫步在时光中,与我们发生纠葛。
1899年,是清王朝的纪年,一位长期患有疟疾的国子监祭酒为治愈自己的疾病,买到了被称为“龙骨”的珍贵药材。龙的概念很早就存在了,但龙是什么样子,龙骨又究竟是什么,没有人真正知道,它一直存在于古奥的传说之中,这味药材也只是借了一个名字来表达自身的稀有,其本质不过是一般的牛骨或龟甲。
最开始,发现“龙骨”异样的并非国子监祭酒本人,而是他府上的一名食客。那些类似文字又不像文字的符号,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在他的转述下,国子监祭酒产生了兴趣。两人开始收藏这些奇异的骨头,他们的名字也跟随这些被收藏的骨骼留存下来。从此,王懿荣和刘铁云(本名刘鹗)这两个名字便一直被谈论,他们与“龙骨”的故事成为如今经常被提起的甲骨文的由来。
这些文字落在承载物上,是留给追随者的信号。它们长短不一,参差不齐,协调成多声部之间的微妙平衡。不同于绘画,文字从不会覆盖全部空白,只会在撇捺之间,一点点地构成和谐的枝蔓,于暗色之外牵引目光。于是,一个古老的文字被我们写下。
据传,“龙”字最早被写作“竜”,而不是为人所熟知的“龍”。那时候,它的形状类似于戴着针状冠饰的图腾,一横置于顶端,须条垂挂,鳞装裹身,其余的线条在其下游弋。这个反复被提到的概念,与文字的演化一样历久弥新,只是含义从未与邪恶挂钩。无论历史浪潮如何改变,从这面到那面,它始终是吉的象征。
假如把时间的指针往前拨动一些,我们又会发现,那些承载着符号的骨头,其实是更早文化语境下的一种产物。在缺少工具的年代,它们原本被用来占卜吉凶,刻在上面的符号正是所要占卜的事项。在用不同的概念解读之后,这对矛盾的双生子被分化成不同的走向。最简单的含义是表示肯定与否定,用来说明前路是沼泽还是陆地。复杂的多义是表明状态,用来测量一个时段内雨水的多少。其余一切都类似。我们便可以明晰地得出结论:占卜的最终目的,是繁衍生息。
沿着那些被火烧过的裂纹,似乎可以看见一个部族最原初的渴望。

寂静无物的夜里,大地会慢慢敞开自己的缝隙,将万物包裹。此刻的世界也许只剩下呼吸。
当目光被暗色覆盖,太阳拒绝给予人光明的时候,人们也许只能靠触觉来感知世界,比方说盲人。
文字(或者说符号更为贴切)是文明交流的工具,通过眼睛来获取它,似乎是一种最便捷的方式。但是,无论是在阳光之下还是阳光之外,我们当中的他们始终在另一个世界离群独处,能触碰到生活的疲惫,却难以感受到生活本身。对盲人来说,因为无法看到,便也无法理解现行社会通用的法则。视觉上文字的形状对他们来说是另一个世界的奇妙想象。所以,他们拥有自己的一套标准。
盲人使用的文字,最早是由绳结组成的,后来则是在木片上刻点来表示字母或声调,或是利用凸起的油墨来辨识。和所有语言的译文一样,不同语言之间的互译往往不是一一对应的。盲文在经过不断改良后,最终确定了现行的通用体式,被称作“六点式盲文”,离我们并不遥远。一些凸点都是要传递的信息,比如生活中最常见的玻璃瓶,就留有许多痕迹,只要轻轻摩挲,就能感知到点与点之间不同但有序的排列,像极了不同星球之间的吸引和碰撞。其中的逻辑始终让我觉得,文字从不只是感性层面的寄托,更是逻辑的深层次象征。
当我们熟悉并使它融入我们的血脉之后,就仿佛浸入历史的记忆当中,让自我更接近一种集体的无我,所构成的这样一套无形的逻辑框架是比骨骼还要坚固的东西。此后,那些不经意间脱口而出的话语,都是对文明的隐喻。

在雄鸡报晓前离开故乡,沿途满是开花的篱笆。路途不总是那么平坦,我们背负着行囊,也背负着古老的记忆。
当丝绸代替了竹简,经卷便成为束之高阁的艺术品,很少有人能真正地阅读它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的祖先对周遭环境的了解都受制于知识的闭塞,只能不断想象着、探索着,把无人能解的问题写进书里。知识暂时被阖上了,希望却还在人间流淌。
物质匮乏的时代,认知也难以得到良好的发展,艰深的知识很难用凝练的语言表达,据说由伏羲所创的《易经》就是因此而诞生的。天与地的分离,让宇宙脱离了混沌状态,世界的本源被分为阴阳两极,又变化为四象、八卦,最终演变为完整的六十四卦,卦象能表示对事物瞬息万变的解答。卦的写法很奇妙,三条横线作为天地人的象征,又以完整的横线为阳,断裂的横线为阴,经过组合和变换,构成一本完整的卦书。这些卦象蕴含着宇宙的所有智慧。
探索的过程让我们拥有了越来越清晰的意识,生活在一种认知的张力之中,如同水面的波纹,不断被荡起,溅起水花。长久稳定地前行,河流之上,偶尔会开放一道豁口。循着干涸的地方走下去,就能看到未知。莱布尼茨也许就是走下去的众人中的一位。阴与阳的长短线条在他的眼中变成了二进制的0和1。
乾卦由三条连续的长横线组成,连续的长横线为阳,对应的数字是1,故其为二进制的111。
坤卦由三组断裂的短横线构成,断裂的短横线为阴,对应的数字是0,故其为二进制的000。
其余卦象按这个规律组合,都可以转化为二进制。这些仅仅只用两个符号来表达的简单构造,即便不懂人类文字也能够理解。
语言之外,我们用符号来描绘世界。

在理性尚未被认可的时代,我们曾以为电光火花是另一个时空的产物。面对荧荧之光流露出的莫名吸引力,在不断怀疑与探索中成长,沉思也成了旅途的伴奏。当天空不再是遥远而无法涉足之地,那里的居住者被发现是另一种生命。某些时刻,实践是重塑认知的开始。
探索之路永无止境,那该如何去延长短暂的光阴?当以往经验都不能治愈的创伤出现后,我们又开始从新的方向启航,外科手术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出现的。必须要提到的是麻沸散之类的麻醉剂的重要性。切割肉体的疼痛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不光病人会因此昏厥,导致手术走向失败,还会让医生难以开展下一步的操作。这样来看,在正确的时间里入眠不只是日常生活的需求,也成了手术过程中的重要一环。一切都准备妥当后,一台手术才能圆满完成。可接下来,如何去复制它又成了棘手的问题。
关注点再次回到文字上。在遥远的过去,地区之间的交流是困难的。我们有各自不同的生活环境和文化认知,把一种语言翻译为另一种语言往往需要大量的时间。遇到紧急情况,容易因此错失良机。一位病人在某个地区得不到有效的治疗,需要前往另一个地区寻求帮助的时候,他又该如何把自己的病情转述给语言不通的医生?的确,可以选择将其翻译好后递交给医生,这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但实际上,在某些表述方面,医学上有更简便的办法。
医学符号里,“+”用于表示强弱,一个“+”为弱,两个是中,三个甚至四个则是强。与其他语言相比,它能更快让人一看就知道是什么含义。这种象形的方式,让一张病历看起来像图表,“复杂”在此时被死死规避。
当无限接近可知后,我们终于明白,也许一块不起眼的陨石才是生命真正的起源。

握住嫩绿的新叶,替它更换土壤,不用客套的说辞去掩盖它的原貌。行走间,看到界碑和柱石后,我确实感到了欢欣。在概念不断更迭完善之后,我们的探索方向发生了改变。这时候,旅途的意义开始彰显。拒绝往前的理由有很多,界限是最明显的一个,更重要的是很少有人愿意离开。
将时间的指针再次拨动,现在,当我们穿过云层,从高处俯瞰的时候,似乎知晓,自然已经为这片尘埃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与美感。家园并非多重,而是******。鸟儿歌唱源于它的天性,人类的探索欲也一样,让我们不断在走与留的问题上摇摆不定。在繁体汉字被简化之前,一度出现过许多种不同的声音。其中一种是汉字拉丁化,他们认为应该打破中国音韵学的传统,将汉字改造为字母文字,这样的风潮一度盛行。而另一种声音比他们更激进,那就是刘世恩1909年创造的音韵记号。
他把所有的汉字都转化为单纯的记号,最终目标是将文字完全符号化。经过改造后,文字变成字母,由圆、角、直线、曲线四种基本形式构成,通过形和线的组合,以及内外上下左右的配合,形成音节。这简单到优秀的符号,让人完全无法把它同曾经的象形文字联系起来。很难述说看到音韵记号的感受,只能说这种简化方式实在是奇妙,很多形状仿佛是一朵花在漂流,又像是一个个柔软的小人在起舞。
在一切都被允许的情况下,大多数人还是没有选择这条路径。它的整个体系都被储存在书本之中,以极度前卫的符号化潮流影响了简体字的诞生。答案已然明晰,在二元对立中,我们得到了一种和谐的统一。符号之外,是语言在解释世界。

远离所有风声,栖息在丰饶之角。在码头空荡荡的坐标上,地平线就置于眼前,我们一同走出门去,看冬天的太阳和被海浪拍打的玄武岩。清新如日光,头顶有海鸥在飞翔,等待品尝下一个春天。如果季节变化代表着探索之路的起伏,那么在度过漫长的旅途后,我们该用怎样的方式来将旅程分段标记?
回忆某个地点,搜索存在于头脑里的碎片。如果空间只是一个平面,那阻隔我与故乡的将不再是绵延的高山。数不尽的沙砾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当你的行囊越满,你就会下陷得越深。站在一望无际的空白处,我们终于把那些沉重从里面倒空。潺潺的水声中混杂着泥沙,沉积成新的记忆之地。受到风雨侵蚀而变得不堪的事物,在经过头脑的加工后,焕发了生机,在现实中得到了复现。
甲骨文时代,标点就初具雏形了。它与象形文字几乎是同时出现的,是使用线条和间空分词分段的一种手段。最早出现的标点是句号。《说文解字》正式列出“句”和“读”作为早期的句读符号。汉代,语意完整的一小段为“句”,句中语意未完、语气可停顿的一段为“读”,“读”就相当于逗号。而宋朝继续发展了这些符号,开始使用“.”和“,”来表示句读,也就是现行印刷格式中的半角符号。现在我们所用的“。”则可以追溯到6世纪,出现在南北朝梁代秘书省的校对公文格式中。
在那些内心话语疯长的时刻,是标点在控制节奏,好让我们不必去面对冗长的信息,可以像舞者一样,在文字间肆意地跳跃。

回望来时路,大片大片的森林被涂抹成回忆的背景。从山凹处到峭壁,远方的火车在轰隆声中马不停蹄地驶向目的地。时间流逝,我们认识的符号也在岁月的变迁中不断改变自己的模样,如同沙子被裹挟在海浪里,越过海堤,在临时的住所里留下盐渍般的痕迹。我们像画家一样,连忙抓起笔,留下此刻的记忆。
结束了所有旅程之后,奔腾的马群在身后停歇,我们与镜子相对。一个符号可以表示多重含义,甚至在不同的时期还能够有不同的注解。而且,很多形状的变化早已超越了沟通的范围。那么当符号的变化趋于复杂,谈论它的存在是否还有意义?在电灯出现前,是火把给予黑夜光明,符号也一样,它给予我们的是繁复而有待解读的信息。接下来,如何将其进行远程传递又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难题。
令人着迷的远距离通信技术的发端,是从一封匿名投稿开始的。在遥远的英格兰,匿名文章的作者设想了每个字母都对应一条电缆,只要架设起26条电缆,就能实现远距离通信。这个想法一直被束之高阁,其间还伴随着莫尔斯电码的诞生。近百年以后,莫尔斯在华盛顿和巴尔的摩之间架设了电报线。这个时候人们对之前的信息进行有效整合和创新,开发出和前人一样用点和线来表达英文字母的通信系统。不可否认的是,有时,思想确实会走在行为的前面。符号的含义也是如此,它会随着时代的前进不断变迁,根据新的需求赋予新的内涵,只要还有生灵存在,就能一直延续下去,唤醒文明。
无论符号还是语言,抛开那些枷锁之后,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世界。是想象力抹去了现实的尘土,也是它让我们和现实之间留有一条缝隙,那里被填满了无尽的美和创造力,为还处于未知的梦境染上金色的晨曦。

责任编辑:杨红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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