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塞山前白鹭飞

张子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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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子影: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秘书长,巴金文学院终身签约作家。出版《试飞英雄》《大漠学府》《三日长过百年》《洪学智》《飞机楼》《里斯本丸悲歌》《共此青绿》等多部作品。作品荣获曹禺戏剧文学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解放军文艺奖等多种奖项;获得国家出版基金,入选中宣部主题出版重点出版物、中华优秀出版物、 “中国好书”年度榜。

那年他35岁,大学毕业,他就去学校当了老师,在省重点中学教了整整12年高中历史课。从高一到高三,再自高一至高三,往复四轮,诸般教案皆可成诵。
其中,还有一个教案,更是倒背如流,这是他的习惯:每届新生初课,必授张志和的《渔歌子》:
西塞山前白鹭飞,
桃花流水鳜鱼肥。
青箬笠,绿蓑衣,
斜风细雨不须归。
张志和是唐时奇才,3岁诵文,6岁属辞。26岁挂冠归隐,扁舟垂纶,自号“烟波钓徒”。约唐代宗大历八年(773),颜真卿牧湖州,志和扁舟往谒。时值暮春,桃花流水,鳜鱼肥美,两人泛舟游湖,作诗词以应美景。后人以为这一首千古绝唱应该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
站在讲台上讲述《渔歌子》时,他总忍不住抑扬顿挫地吟诵“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鳜鱼肥”,学生们能否入神他不确定,但他自己,每每会陶醉在自己想象的意境中。每当这个时候,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纸上的满足感渐渐变成了某种说不清的失落。“百度翁”是吴仁斌给自己取的网名,同事们常问他为什么取这个名,他总是笑笑说:“教书就像搜索引擎,学生问什么你都得知道答案。”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个略带自嘲的网名背后,是对重复生活的某种倦怠。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被教育局借调,时间是两年。
两年时光不长不短,却给了他新的视角,他目睹了那些政策一步步变成现实。一个念头在心里萌生,他想,为什么我不可以在更大的舞台上做些什么呢?
某一天,陪着妻女在太湖边划船游玩时,他告诉妻子,自己决定“换个环境”。
公务员考试是有年龄限制的,他屈指一算,心中惊了一下,还好,他还有一年的时间。
他报了名。 
录取通知到来那天,吴仁斌沿着学校操场一口气跑了好几圈,直到汗水浸透了衬衫。
吴仁斌被分配到湖州市吴兴区委宣传部,担任宣传委员。从教室到机关办公室,从备课到写材料,这种转变倒也并不如他想象中那样艰难,他几乎是丝滑地度过了预备期。
2013年初,组织上安排他去乡镇挂职,去的地方是妙西镇。
妙西镇是吴兴区经济最落后的乡镇之一。
组织上跟他谈话的时候,部长说:“你是学历史的,思维开阔,妙西文化资源丰富,但一直恃矿藏为生。现在资源将竭,矿山停改,得想办法转型,你去了之后,看看那里可否走乡村旅游的路子。”
听说吴仁斌要去妙西镇,办公室的一位老同志专门过来对他说:“你要是去妙西,最好选一个阴天下雨的时候。”
见吴仁斌不解,老同志说:“那边矿区多,天晴的时候,到处都是灰尘,眼睛都睁不开。”
另一位同志说:“下雨天也不宜,妙西全是土路,一下雨,到处泥泞,举步维艰。”
虽然在吴兴生活了多年,但吴仁斌还真是一次也没有去过妙西。
同事的话,他记下了。
吴仁斌是个有心人,第一次去妙西的时候,他倒并没有刻意去选天气,5月里有的是阴雨天。他踩着泥泞地走向妙西时,一路都在观察。
山川形便,是中国古代行政区域划分的重要原则之一,意思是根据山川的分布、河流的走势,划分行政区域界线,能够使行政区域与地理区域一致,有利于经济和社会发展。妙西镇就是这种情况的一个典型例子。
浙江省湖州市妙西镇位于南太湖之滨,是江南特有的丘陵地带。
妙西镇迎接吴仁斌的是一幅与想象中截然不同的画面。镇政府是一栋建于20世纪80年代的三层小楼,墙皮剥落,门口的水泥地裂开蛛网般的缝隙。全镇106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最多时分布有48座矿,其中20余处就裸露在地表,远远望去,如大地疮痍,触目惊心。虽然矿坑数量不少,但是好在位置分布集中,只占了有限的区域,妙西镇还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始山林地未遭砍伐,仍然保持较为原始的状态——没有发展就没有破坏。这一点,倒是令吴仁斌有所释怀。他似乎理解了,为什么领导会倾向做旅游开发,这里一无产业,二无基础建设,旅游应该是较适合考虑的方向。
但是,怎么做?做什么?吴仁斌没有主意。
晚上,吴仁斌躺在镇政府简陋的宿舍里,闻着窗外草虫鸣叫,辗转难眠。
思考之后,吴仁斌决定先从当地文化入手。他开始对整个妙西镇的文化资源、生态资源做一些梳理。之后,结合当地的农家乐,吴仁斌组织协调安排了一些旅游文化节庆活动,因为没有资金,所以他的想法是做一些不需要大投入的活动,先把人气做起来。
吴仁斌的这个主意一开始并不被人们看好。他几乎是一个人张罗,第一场“妙西状元文化节”在许多人质疑的目光下拉开了帷幕。吴仁斌联系了杭州几家旅行社,安排了两辆大巴,拉来游客百余人。临时搭建的简易戏台上,学子扮作士子,重现科举盛景;街巷两侧,村民的手作竹编、山货小吃琳琅满目。
活动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成功,游人观戏采买,食宿农家,尽兴而归。一日之间,村民人均获利二三百元。
 “吴镇长,下回啥时候再办?”
活动结束后,几个村民围住吴仁斌,眼里闪着光。
 吴仁斌笑了:“这只是开始。”
 接下来的半年里,梅花节、采茶节、竹文化节等活动相继举办。每次活动都吸引不少游客,村民们的收入逐渐增加。
虽然小有成效,但吴仁斌清楚,这些零散的、无序的活动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妙西的面貌。
教书育人出身的吴仁斌明白,要做事,先要把思想统一起来。他搞活动并不完全是为了让群众赚点钱,而是想通过这些方式引导群众把思维打开,让他们意识到,靠旅游是能赚钱、能致富的。
吴仁斌自己写了一个策划书,厚厚的几十页,他带着这本书,一个人跑到市旅游局,向内行的领导们请教。他们建议,做旅游项目,最好在远离矿区至少3公里的地方,选择一处原生态环境较好的区域,小范围地先启动。
几乎没怎么纠结,吴仁斌就选了妙西镇的妙山村。
妙山村是妙西镇最穷的村,年均收入在妙西镇15个行政村中历年来都排倒数。
数年后,有媒体人问过吴仁斌,当初为什么会选择从妙西镇最穷的妙山村开始?
吴仁斌回答说:“盖其贫,故山水朴,此为一;民最困,故求变最切,此为二。”
吴仁斌进妙山村那天,头上一层灰,脚下一脚泥,目之所及更是令人沮丧:村民们的房屋普遍低矮老旧,垃圾随处堆放。进村只有一条窄道,沿路两旁散落着各家各户的养殖大棚,鸡鸭猪羊见到陌生人来了,一齐冲着他叫,这是一曲真正的畜禽大合唱。这噪声连同难以忍受的复杂气味,弄得一向爱整洁的吴仁斌胃里翻江倒海。
从村委出来,吴仁斌一个人走到一处僻静地,那是一大片竹林,他大口喘着气,5月的艳阳下,他的心却瓦凉瓦凉—— 
他知道妙山村穷,但没想到穷得这么彻底:村集体收入不到10万元,而且还有超过200万元的负债。
吴仁斌觉得自己空有一腔壮志、万丈豪情,怎奈在现实面前,却手足无措,进退无门。

吴仁斌设想过很多种与妙山村村民们见面的方式,最后他决定采用自己最为熟悉也最擅长的一种——上课。他决定给村民们上一堂历史课。他有12年的教师生涯,课讲得很好,尤其是历史课,有人物,有故事,背景悬念过程结果,抑扬顿挫,跌宕起伏。考虑到听众是普通村民,他认真备了课,做到通俗易懂。
6月,空气中弥漫着温热的气息,讲课地点就在妙山村的村委会会议室。吴仁斌信心满满地站上了讲台,仿佛又找回了往昔在菱湖中学授课时的激情。台下坐着村里的党员和村民代表。
吴仁斌开始了讲述。他讲得绘声绘色,引经据典,娓娓道来,自忖舌灿莲花,不输往昔。然而,仅仅过了5分钟,坐在第一排的一位近70岁的老者突然站了起来。老人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急切地说:“我说,吴镇长,”吴仁斌当时是宣传委员兼副镇长,“吴镇长,讲这些大道理没啥用,您知道咱村里负债多少吗?200多万哪!您的这些道理能把这钱还上不?” 
吴仁斌一下子愣住了,脸瞬间涨得通红。坐在前排的村支书站起来维持秩序:“大家先坐下,听吴委员把课讲完。吴委员您继续——”
吴仁斌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往下讲。
又讲了不足3分钟,台下又有一个人举手要求发言。不等吴仁斌点头同意,他一下子站起来,大声说:“吴镇长,既然是上党课,我是党员就能发言吧!吴镇长,您开车进来的时候,没瞧见村里这条路破成啥样了吗?到处坑坑洼洼,您能帮我们把路修通吗?”
吴仁斌再次语塞。他知道此时自己的脸红成了大公鸡冠。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尴尬地笑着。
村支书又一次站起来,可还没有等他开口,又有一位年轻党员也站了起来,带着一丝调侃的语气说:“吴镇长,要不这样,村里现在电话费欠费200多块,您能不能先帮忙付了?” 
到了这个地步,课是上不下去了。
吴仁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下讲台的。
三个问题,像三把重锤,敲得吴仁斌心潮起伏。吴仁斌有记日记的习惯。这个晚上,他在日记里写下了一行字:
今天在妙山村讲课, 遭遇了灵魂三拷问!!!
他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明白了部领导派他来的真正意义——不是来讲课的,而是来解决问题的。所有人都认为吴仁斌是“落荒而逃”,估计他再也不敢步入妙山村这个“穷窝窝”。但是吴仁斌没有。他找到镇领导,谈了自己的规划,并且自荐承担招商引资工作,誓要在这穷乡僻壤中开辟出一条康庄大道。
吴仁斌得到了组织的支持。
吴仁斌换上运动鞋,车后座除了公文包还多了个行李袋。他回到妙山村,先找村干部统一思想。这一时期,老书记到了退休年龄,刘长林通过选举成为村书记。刘长林年轻有干劲。
吴仁斌找到刘长林,分析道:“刘书记啊,咱村要发展,项目落地是关键。项目来了,修路的钱就有了,村子才能变样。”刘长林表示赞同。两人一拍即合,都觉得只有引进项目,村子才有希望。
吴仁斌带着刘长林踏上漫漫招商之途。二人辗转多地,遍访商贾,四处奔波,前往上海、北京等大城市,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数月下来,一无所获。多数人听到“妙山村”几个字就摇头。 
清明之后,吴仁斌参加了一个同学会,到的人不太多,但是依然热闹,数年不见,大家都各有发展。宴会结束后,第二天吴仁斌给一位未到场的老同学打电话。对方很惊喜,他没想到时隔多年,吴仁斌还记得当年在学校时并不拔尖的自己。双方聊起各自的现状,对方说他在嘉兴桐乡负责工会工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吴仁斌心里一动,说:“老同学,我正在负责招标方面的工作,你那边有没有对文旅投资有兴趣的企业家,帮忙引荐一下。”
对方满口答应:“我这里正好有不少企业家呢!至于有没有你说的那方面意向,你们自己去沟通吧!”
看着吴仁斌喜气洋洋的样子,刘长林倒是不以为意:“说了等于没说。投资是真金白银的事,光有个电话有啥用?”
吴仁斌说:“先认识一下嘛 ,有一才有二。”
吴仁斌不知道自己打了多少个电话,终于有一位陈姓企业家表示有兴趣,态度模糊地说:“找时间去你们妙西看看。”
吴仁斌等不及。五一节,天方破晓,刘长林就被吴仁斌的电话吵醒了,吴仁斌说,带他去找投资方。刘长林满心欢喜,立刻开着车,拉着吴仁斌就往桐乡赶。出城的时候,他们在路旁一家小馆里吃了早饭,一人一碗面条。这个时间是早上7点多。
走在路上,吴仁斌对刘长林说:“我们主动过去,一方面表示尊重和态度,另一方面……”他还没有说完,刘长林马上就接话说:“对嘛,知己知彼。”
他们赶到桐乡,不巧,那位企业家外出了,要节后才能回来,他们特地到这家企业所在地近距离看了看,才打道回府。但是返回的路上,他们就遭遇了堵车。车流如潮,进退维谷。起初吴仁斌挺淡定,还指着窗外开玩笑说:“就当免费来桐乡看街景旅游了!”
一直到下午三点半,他们总算突出重围,赶紧下了公路,在辅路上又行驶了一段后,在遇到的第一个小饭馆前停了车。两个饥肠辘辘的人摇晃着身体走进去,老板见他们二人面色灰败、步履虚浮,马上起火煮了热面奉上。面汤翻滚,香气四溢,二人捧碗大啖,须臾碗底朝天。
两个人同时把身子向椅子靠背上一靠,放松下来长吁一口气说:“终于缓过来了。”
虽然没能与那位企业家见上面,但吴仁斌还是没有放弃。终于有一天,他收到了桐乡老同学电话传来的好消息:“仁斌!陈总对你多次介绍过的项目表示感兴趣,他过两天要去德清考察!” 吴仁斌高兴得一下子站起来说:“好啊!我们一定安排好!”

约定的日子到了。吴仁斌提前一个小时就守在村口,手里提着一只手提袋。陈总下车后,吴仁斌走上前打了招呼,从手提袋里拿出一双高筒雨鞋。吴仁斌微笑着说:“前天这里下了雨,路不好走,您去现场考察,穿上雨鞋会方便一些。”
陈总显然有点意外,愣了一下,接过雨鞋,脸上露出笑容,客气地表示感谢。
行至半途,细雨如丝,妙西镇若蒙轻纱。远山隐现于云雾间,恍若水墨天成。彼时,吴仁斌已经知道,陈总在莫干山与妙西间踌躇——前者名震遐迩,后者如幽居深闺,鲜有人识。妙西虽离莫干山仅半小时车程,却如同藏在深闺的璞玉,鲜为人知。吴仁斌明白,想要留住投资商,绝非易事。
吴仁斌早有准备,他侃侃而谈,土地政策、环境优势皆如数家珍,更引陆羽茶事,娓娓道来,言辞质朴,没有华丽的辞藻,却满是对这片土地的热爱与自信,饱含对故土的深情。陈总礼貌又耐心地听着,不时点头,略有动容。
途经一片山坡,新雨润草,碧叶垂珠,鸟鸣清越,生机勃勃。当他们来到附近的一处山谷时,雨停了,云开日现,远处水库波光潋滟,近处野花缀草,泥土与草木之香沁人心脾。
“这里……”陈总深吸一口气,“真不错!”吴仁斌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总眼中的亮光,立刻补充道:“这个村子的位置非常好,生态条件良好,而且交通便利,是从上海、杭州方向过来去德清莫干山的游客的必经之地。从高速下来,只需要20分钟车程,比到莫干山车程缩短了一半。”
到了饭点,一辆小电动三轮车带着饭菜香来到他们身边,开箱取盒饭,一人一份。无珍馐美馔,无觥筹交错。吃完了饭,吴仁斌安排来人把餐盒一一收拾了,重新上车,开着小三轮又蹦蹦跳跳地返回了。一切都是那样简单自然,却又真实朴实。吃完了饭,他们继续参观、讨论。
他们来到一座水库前,水库位置很好,坐落在大片青山脚下,但见青山环抱,绿水如翡,距村近而不喧、远而不离。陈总双目放光,突然疾步向水库走去。
但是,待他们来到水库边时,不要说陈总,连吴仁斌的眉头也皱了起来:水库岸边到处是悠然游弋的鸭子,沿岸淤泥间鸭粪狼藉,腥秽之气扑鼻。陈总不再吱声,吴仁斌却立刻明白了,他马上说:“陈总,如果您看上了这块地方,这水库鸭子的问题,我们尽快解决。”
陈总一笑,不置可否,却说:“嗬,这鸭子可真不少啊!”
刘长林在旁边介绍说:“是不少,这里足有2000多只鸭子呢!是我们村里的村民养殖的。”
陈总点点头:“今天就到这里吧!”
陈总离开了,去湖州的酒店休息。在湖州停留的几天,他还要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包括莫干山。
目送陈总的车子离开,吴仁斌马上对刘长林说:“刘书记,鸭子的事儿得抓紧解决,不然人家可能就打退堂鼓了。” 
刘长林还有点儿拿不定主意,说:“可是,陈老板也并没有说一定要选我们这里……”
吴仁斌很坚定地说:“陈老板如果不选,以后还会有张老板、李老板,不管谁来,只要我们决定了走旅游振兴的道路,这片水域都是重要区域,非清理出来不可。现在机会就在眼前,我们必须抓住!”
刘长林立刻表态:“吴委员放心,我去做村民的工作,保证让鸭子上岸!”
吴仁斌非常理解陈总不言而去的心理。陈总肯定十分清楚,对于妙山村来说,没有产业,交通又不便,养殖几乎是留在村里的人们******能做的,也是这些家庭重要的经济来源,稍加思考就能明白,2000多只鸭子至少来自几十个家庭,而这些家庭,往往都是生活相对困难的。鸭子不是土地,拆了农民的养殖棚,农民是无法获得补贴和赔偿的。可是那一个个落在地上还带着湿热的鸭蛋,极有可能是孩子的学费和老人的医药费。想要说服这么多村民,短期内几乎是不可能的。
吴仁斌交代完,赶回镇里,他要连夜向镇领导汇报当天的情况。陈总的企业在江浙沪一带颇有影响力,他此次进入湖州,一举一动都会有不小的影响。
吴仁斌不知道,在他与刘长林安排完工作之后,他的车刚刚驶出妙山村的地界,这一边,刘长林已经开启了大刀阔斧的“赶鸭行动”。
吴仁斌至今也不完全清楚,书记刘长林是如何在几个小时之内就做通了将近30户鸭子主人的工作。总之,夜幕降临后,一群人浩浩荡荡地从村子里走出来,人人手里拎着、扛着、举着、抱着一些家伙什:竹筏、长长的木棍、竹竿、大小簸箕、捞鱼网、水桶、铜盆或者瓦盆。有人打着手电,有人举着风灯,还有人拎着一面铜锣。打头的当然是刘长林,他两手空空,什么武器也没拿,但是他上衣下衣的口袋里足足装了七八盒崭新的中华牌香烟。
到了水库边,夜色如墨,唯有月光在水面碎成银鳞。赶鸭行动开始,刘长林和其他村干部分居各位,负责安全。竹筏破水,桨声欸乃,众人在滩涂上来回奔走,小心地驱赶着鸭群,手电筒光束如银蛇乱舞,惊得鸭群聒噪不止,扑棱间水花四溅。
“大伙儿小心——”
“看着脚下!”
“别伤着鸭子!”
 刘长林和其他村干部的声音在夜色中的水面上回荡。
当清晨的第一缕晨光洒下,2000多只鸭子已全部被赶上岸,它们委屈却整齐地被圈养在临时搭建的围栏里,嘎嘎的叫声如同大合唱。刘长林等人瘫坐泥地,浑身湿透,脸上却绽出欣慰的笑容。此时朝霞满天,为这片曾蒙尘的水域,镀上一层希望的金辉。
吴仁斌习惯早起。这天早晨,他正在吃早餐,电话就响了,刘长林就说了一句话:“报告吴委员,我们的鸭子都上岸了。”
吴仁斌一下子从餐桌旁边弹起来,动作之大,把坐在桌子对面一起吃饭的妻子吓了一跳。
好在妻子已经对他的这种剧烈反应见怪不怪了,自从丈夫自学府入仕途,尤其是赴妙西挂职后,整个人似被注入无尽心火,他像个踏遍山河寻觅宝藏的探矿者,日日奔赴未知征途。
我曾经问过刘长林,他是如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做通了那么多村民的工作。
刘长林带着憨厚和自豪的神情一笑,说:“我们妙山村人穷怕了,吴委员和镇领导一趟一趟来我们村帮我们想办法,他们晴天一头灰,雨天两脚泥,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我们。我们相信他们的真诚。我们也知道机会来了,就决不能放过。”
一泓碧水静卧青山臂弯,澄澈如巨型蓝宝石,将流云飞鸟、黛色峰峦尽数收入镜中。清风拂过,水面微漾,碎金点点,四周唯余松涛低语,恍若世外桃源。陈总被眼前的景象深深震撼,他对一旁陪同的吴仁斌满意地点头,说:“就冲你们干部班子的执行力和凝聚力,我对在这里投资有信心。”吴仁斌适时地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包资料,这是他早就准备好的,关于浙江和湖州有关美丽乡村建设和文旅发展的政策条款,以及妙西镇和妙山村的相关介绍。
如今,再提起那个雨夜,吴仁斌仍感慨万分:“2000多只鸭子上岸的背后,我看到了妙山村人对美好生活的期盼,看到了干群齐心、共促发展的战斗力。”
在商议项目的具体方案时,投资方对交通提出了要求,吴仁斌表示,他们会想尽办法,尽快将通往妙山村的道路修通。此时镇政府的财政也是捉襟见肘,修路所需资金不菲,吴仁斌与镇领导一同想办法,积极与区政府沟通协调,以很大的决心和胆略借来了大部分资金。道路如期完工,一条宽阔的柏油马路从镇中心直通工地,沿途经过的妙山村主干道也得到修缮。
招商工作不仅仅是签协议那么简单。为了让项目顺利落地,吴仁斌不仅自己带头学习,也要求团队的干部们不断学习。他伏案研读土地规制、消防法典,案桌上堆满政策文件,批注密密麻麻如星子缀满夜幕。不仅自身苦学,更督促团队研读百卷,从地块红线丈量到行政流程审批,从调解乡民纠纷到擘画项目蓝图,事事躬身垂范,每一个环节他都了如指掌。他常常说:“咱们要做全方位的服务者,让投资商没有后顾之忧。”
寒来暑往,春去秋至,吴仁斌踏破铁鞋,以赤诚为墨,以实干为笔,终绘就妙西营商盛景。在吴仁斌的不懈努力下,投资商终于被他们的能力、赤诚以及良好的招商环境和政策所打动。签约那日,红绸翻飞,落笔成契。那一刻,吴仁斌突然眼眶湿润了。他知道,这一路走来,虽历经艰辛,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在讨论项目名称时,吴仁斌的“西塞山”情结再一次打动了众人,他谈及张志和“西塞山前白鹭飞”的千古绝唱,眸中尽是向往。“妙西山水,与诗中胜景一脉相承,以此为名,既可传承文脉,亦能彰显此地灵韵。”
于是项目被命名为:西塞山前度假酒店。
冬天快到了,一转眼,吴仁斌到妙西镇挂职即将期满,按规定,他可以回到市机关,在宽敞明亮的办公大楼内上班。同他一批下乡镇锻炼的干部都陆续回去了,组织部跟他谈话,吴仁斌明确地表示:“我留下来。我就在妙西镇干了。”
翌年仲春,惠风和畅,张志和笔下的西塞山畔,3台塔吊直指云霄,西塞山前度假酒店破土动工。总投资高达3个亿。
西塞山前度假酒店的落地,给妙山村带来了巨大的变化。自此,妙山村旧貌换新颜。灰败土坯房蝶变为白墙黛瓦的徽派建筑,在暖阳下泛着温润光泽;昔日羊肠小道拓宽成柏油坦途,两旁樱花海棠交错,风起时落英缤纷。关停矿区后,碧空如洗,彩绘公交穿梭其间,载着村民驶向新生活。酒店建设带动水电改造,清泉入户,华灯初上,照亮家家户户的笑颜。村口广场落成,孩童嬉戏逐鸟雀,老人围坐话桑麻,健身器械在暮色中勾勒出活力剪影。
更令吴仁斌欣喜的是,村民心中燃起新的希望。老石匠重拾刻刀,将山水雕进竹器售卖;返乡青年开起民宿,用短视频推介家乡风光;农妇们将当地美食制成礼盒,订单如雪片般纷至沓来。曾经沉寂的山村,如今车水马龙,笑语喧天,处处迸发着蓬勃生机。吴仁斌立于西塞山前,望着这蒸蒸日上的景象,心中满是欣慰——他用执着与热爱,终于让妙西镇这片土地焕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彩。2024年,西塞山旅游度假区成功获评国家级旅游度假区。

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透过层层叠叠的竹叶,在乡间小道上洒下斑驳光影。吴仁斌开车,正往镇政府赶。车轮碾过碎石路,发出清脆的声响。望着远处忙碌的施工场景和更远处逐渐恢复绿色的矿山,他心中百感交集。两年多前他刚来妙西镇时,这里还是个被矿坑和贫穷困扰的乡镇;如今,转型的种子已经播下,希望的曙光初现。
吴仁斌接到通知,这天有两位同济大学的教授要到妙西镇来考察。这对教授是夫妻,他们想找个地方建所房子养老,市领导特别重视,说一定要接待好。
开着车,吴仁斌的脑海里飞快盘算着:同济大学的教授,还是夫妻俩,此二老若能栖居妙西,恰似名士题壁,定能为古镇添万千风雅,对提升镇子的知名度也大有帮助。
吴仁斌赶到目的地时,他有些吃惊:会议室里坐满了人,足足有二十几位。一位年逾七旬的教授模样的人,端坐正中,他头发花白,但黑框眼镜的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深邃,扫描仪般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原来教授夫妻不光是自己来的,他们还带来了20多位学生——几乎人人都是学有所成,在各自领域颇有成就。
他身边的那位女性看起来与教授年纪相当,米色上衣配深色长裤,举手投足间透着知性与优雅。
吴仁斌张口就说:“我们妙西镇虽然小,但环境优美,文化底蕴深厚,有你们这样的******学者光临,更加锦上添花啦!”
来者的身份是教授学者,他们不同于普通的投资商,吴仁斌察其风骨,知道寻常的说辞难动分毫,于是他另辟蹊径。
“我一上来没讲招商政策,也没介绍我们镇的经济数据、区位优势,而是讲起了传统文化,我特别介绍了陆羽——那位1000多年前在妙西写下《茶经》的‘茶圣’……”
“千年前,‘茶圣’陆羽遍历华夏,独爱妙西杼山清幽,遂结庐于此,著就煌煌《茶经》三卷。”吴仁斌说着站起身来,“我带各位去实地看看。”
众人步出厅堂,行至阡陌间。
妙西镇深厚的文化底蕴是吴仁斌手中的一张******。带着教授一行人漫步在乡间小道,他娓娓道来:“1200多年前,‘茶圣’陆羽曾踏足这片土地。想象一下,我们现在站立的这个位置就是当年他站过的地方,我们走的这条小道,就是他当年走过的……”
暮春时节,山岚袅袅,野樱纷飞。吴仁斌驻足古驿道,轻抚道旁斑驳青石:“诸位请看,此径历经数朝风雨,犹存陆羽当年足迹。遥想‘茶圣’负箧而行,采撷山中灵茗,煮泉论道,方成就‘一器成名传千古’之佳话。”
行至杼山寺遗址,只见残垣断壁,一株野茶倔强生长。吴仁斌折取一芽,递与教授夫人:“此茶承陆羽遗韵,吸山水之精魄,饮之可涤尘心。昔年陆公在此著书,常邀皎然禅师对弈品茗,‘禅茶一味’之说,便发轫于此。”
老教授抚触碑刻残字,问道:“我们这里还留有茶寮遗迹吗?”吴仁斌微笑点头,带领众人转过竹篱,只见半亩方塘映着天光云影,塘畔茅亭虽旧,却悬着“茶经阁” 匾额。“此乃陆羽旧居基址上翻新修建的,每逢清明,四乡茶农都会在此举办斗茶会,传承千年茶俗。”
他又说起他挚爱的《渔歌子》——
张志和的“西塞山前白鹭飞”,会在苕霅间的雅集唱和中诞生,有偶然,但偶然之中蕴含着必然。湖州有着宜于栖隐的优渥的自然条件,山水清远,“江外饶佳郡,吴兴天下稀”“行遍江南清丽地,人生只合住湖州”。《渔歌子》描绘出一个自给自足的环境,给人无限遐想:春天,西塞山前白鹭飞翔,山下是桃花流水,斜风细雨滋润了劳碌的面庞,也给植物带来甘霖;夏天,垂钓霅溪,目赏江上苕花,怀纳浦边风凉;秋天,枫叶簌簌,荻花茫茫,徜徉于青草湖中,直到月华如水……有了这些美好,冬天就不算什么了。食有鱼、蟹、菰饭、莼羹,穿戴有箬笠、蓑衣、褐裘、荷衣,栖息有渔舟,朋友相距不远,“松江蟹舍主人欢,菰饭莼羹亦共餐”,那洁白的鹭鸟、青碧的群山、粉红的桃花、清澈的流水,还有各色鱼儿,远观或者近看,动静皆宜,活色生香,凡此种种,令人无限向往……
还有“茶圣”陆羽,陆羽于至德年间来到湖州,与江南******诗僧皎然成为忘年之交,二人于杼山上的妙喜寺相处经年。这一点,有陆羽自传为证,他曾在自传中说:“上元初,结庐于苕溪之湄,闭门对书,不杂非类,名僧高士,谈宴永日,常扁舟往来山寺……”北宋梅尧臣有诗云:“自从陆羽生人间,人间相学事春茶。”民间传陆羽最后就是葬于杼山……
吴仁斌如数家珍,那些尘封的历史故事,在他的讲述下变得鲜活生动,穿越时光扑面而来,仿佛一幅幅画卷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
那一天,吴仁斌连续讲了将近两个小时。这期间,听众无一人离席。
吴仁斌讲得投入、讲得兴奋,没有注意到,在听众中,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一直没说话,只是偶尔低头记几笔。
每一个人的心中都有诗与远方,大多数的投资人,正是揣着资金来寻找自己的诗和远方。吴仁斌认为,他的妙西,就是无数人心中蕴含着“诗”的“远方”。
回程路上,教授突然问道:“吴先生,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我当过12年高中历史老师。”吴仁斌笑着回答。
“难怪。”教授的妻子莞尔。
“我是说,”吴仁斌心跳加速,但努力保持镇定的语气,“如果二位有兴趣,可以考虑在这里投资一个文旅项目,能最大限度地感受这里的文化和自然的滋养。‘茶圣’选择的地方,必然是人杰地灵。妙西愿为二老筑一雅舍,让‘茶圣’遗风再续新章。”
教授说道:“是啊,我们虽然退休了,但确实也是想再做些有意义的事。”
吴仁斌热情洋溢地说:“我们镇政府一定全力支持!”
“再会。”教授夫妻与吴仁斌握手告别。
一个星期以后,吴仁斌接到了一个电话。
“吴镇长,上一周,我们20多位学生跟着导师、师母去了你们妙西镇。你肯定不记得我了。那一天我坐在最后面,我一句话都没讲,却听了你差不多2个小时的介绍。” 电话那头传来沉稳的男声。
吴仁斌赶紧说:“抱歉,讲得不到位,恐怕耽误你们宝贵的时间了……”
对方的声音清晰传来:“你知道吗?你闯祸了!”
吴仁斌心里微微一震,握着听筒的手收紧了指头,他疑惑地问:“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听筒里传来更加清晰的声音:“听了你的介绍,我回去以后就把单位的工作辞了。” 对方的语气坚定而果决,“现在我打算到你这儿来投资。你一定要帮我找一块地,跟我老师那块地条件差不多的” 。
对方说出了他的名字:顾伟平。吴仁斌的心脏跳得很快。吴仁斌对这个名字当然不陌生,他是一家大型国企的总经理。
这个叫顾伟平的男人,就这样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闯入了妙西镇的世界,也又一次点燃了吴仁斌心中的希望之火。
几天后,顾伟平带着另一位投资合伙人来了。此后的日子里,吴仁斌和他们一同踏上了漫长而艰辛的寻地之旅。顾伟平是个要求极严苛的人,他处事严谨,惜字如金,目光锐利,凡涉项目,必亲力亲为。每次来妙西镇时,他总是随身带着几种检测仪器,那台环境监测仪更是须臾不离手,PM2.5数值、负氧离子浓度……皆要一一细测,跳动的数字如秤砣,沉沉地压在吴仁斌心头。
吴仁斌带着顾伟平走了好几个地方,他都不满意。
吴仁斌不放弃。那些日子里,只要有空,他就换上运动鞋,在妙西镇的山间田园里四处走。他也带上了一个测量仪,简易的,价不高,没有顾伟平所持的那么高档,但是能检测负离子值。他几乎走遍了妙西镇的山山水水,妙西诸峰、众壑,都留下了他的踪迹,山川形胜,尽藏于心。
数年后,媒体报道吴仁斌时,提到一个细节:吴仁斌在2年内走坏了4双旅游鞋。
每次外出考察回来之后,他都会在日记本中记下要点,并且把观察所得存档在电脑中。那段时间他经常晚上入睡时,脑海中还在反复勾勒着妙西镇的各个地点,比较分析,努力寻找隐藏在迷雾中的那片能让顾伟平满意的理想之地。
某日,正在行走中,突然大雨倾盆而至,当时吴仁斌正走在一片荒山下,身边是大片茂盛的竹林,修竹蔽日,风摇翠影。吴仁斌打开随身带着的仪器,上面的数字令他惊喜万分。
他立刻拨通了顾伟平的电话,声音中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顾总,你赶紧来!我找到一块非常好的地方!”
两个半小时后,顾伟平驾车匆匆赶到。
雨霁初晴,山峦凝翠,岚气清泠。竹林经雨,色愈青葱,水珠垂叶,熠熠生辉。涧水潺潺,击石溅玉,山风穿竹,簌簌作响,如同大自然演奏的安眠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竹叶的清香。
当顾伟平打开监测仪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屏幕上的数字飞速跳动,最终定格在令人震惊的26000微克每立方米。 
顾伟平的目光中满是震撼与惊喜,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大声说:“不会吧?我过来的时候,刚刚在上海的青年公园测过,最高数值是560,这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顾伟平将仪器清零,重新测了一遍,这一回,他冁然而笑:“太好了,就是这里了!”
阳光跳出云层,洒下金光万道,远山近林,仿佛身披霞光,顾伟平握住吴仁斌的手说:“愿我们合作愉快!”
然而,项目的落地并非一帆风顺。
当酒店的规划图纸摊开在众人面前时,一场关于土地与发展的博弈在妙西镇悄然展开。
因为投资周期的要求,酒店项目必须在一年内建成开业。
与赶鸭子上岸不同,这一回,涉及相当数量的山林田地的搬迁。村里人祖辈依山而居,一方面他们对土地有着深厚的眷恋,另一方面,对突然从天而降的如此大投入的项目深怀担忧与疑虑。每一张皱巴巴的反对意见纸,每一句充满质疑的话语,都像尖锐的刺,扎在吴仁斌的心上。
吴仁斌说,他很幸运遇到了一个强有力的村委班子,在这个项目的推进过程中,与他一样拼尽了全力的,还有村支书刘长林和村委一班人。
那段时间,每天下班后,刘长林从工地上回来,饭碗一丢就出门。他端着一只大茶杯,一户一户地上门做工作。他每个月的工资都化作了香烟,陪着他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漫长而焦心的商谈之夜。
他们深知,化民之道,当如春雨润物,细无声息。只有走进村民的心里,才能解开他们的心结。刘长林与吴仁斌天天通电话,一天若干回,他们各自准备了一个本子,上面写着一条条需要完成的工作内容,以及一个个名字:都是需要一一谈心做说服工作的村民。
解决掉一个问题,或者做通一户工作,就把这一条画掉。
这一天,刘长林疲惫不堪地对吴仁斌说:“实在没办法,老巴头这家,怎么都说不通。”
老巴头素以执拗闻名,儿子在外地工作,收入不错,家里只有一对老人。儿子对自己的老爸老妈说:“小心被忽悠了。咱家不缺钱,不用出租那几亩地,去挣那仨瓜俩枣。”
吴仁斌亲自出马,他跟着刘长林来到老巴头家,老巴头的态度很不好,冷着脸,不搭话,连茶水也不上。刘长林向吴仁斌看了一眼,意思是:你看看,你看看!
吴仁斌发现老巴头的老婆——老巴婆坐在床边,手边还放着一根棍子。
刘长林说,老巴婆患有眼疾,很长时间了,平时行动不便,基本上不出门。
吴仁斌走上前,他不提土地的事,而是详细询问了老巴婆患眼疾的来龙去脉。
老巴婆说,好几年了,去县里看过,看不好。
吴仁斌安慰了老人几句,拉着刘长林离开了。
吴仁斌从老巴头家走出来,站在路边就给顾伟平打电话,请他帮忙,接老巴婆去上海大医院看眼睛。
顾伟平很快安排好了车,来接老巴婆,老巴头看见车子,起初还不肯去。刘长林劝他:去大医院看看,也许有办法呢?
一些日子后,老巴婆和老巴头喜气洋洋地回来了,老巴婆眼疾大愈,神采焕发。老巴头心悦诚服,回来后就对刘长林说:“我们家愿意签约。顾总他们是好人,我们相信他!”
老巴头的问题解决了,刘长林的本子上还有好几位“钉子户”。
还得另想办法。吴仁斌隔三岔五就来村子转。又一周过去了,刘长林很着急,因为另一桩棘手的事情出现了:眼看快要过年了,村里家家户户饲养的土猪滞销了,村民们的脸上写满了焦急与无奈。吴仁斌再次想到了顾伟平。他对顾伟平说:“我们的猪可都是吃红薯块和玉米碴子、喝山泉水长大的,是真正的土猪肉,这一点我可以担保。你们上海人吃东西讲究,土猪肉肯定喜欢!顾总能否施以援手,帮忙想点办法?”
顾伟平也爽快,立刻答应。
没过三天,几辆大车开到了村口,车上下来的人一连声喊着“收购土鸡土鸭土猪肉”。村里人一传十十传百,都赶着自家的肥猪出来了。收购的人态度和气,秤杆大方,价钱也公道合理,村里的猪一股脑儿全销出去了。
肥猪们一只只被装上车,到底还是有细心的人儿,凑到跟前问刘长林:“书记,你说好好的,怎么就会有人上我们村里来收猪呢?”
刘长林拍拍对方的肩膀说:“还没明白啊?是吴委员把情况通报给了顾总,人家顾总立刻就安排了人过来,想让我们的猪能卖出个好价钱,大家过个好年。”
“看来这个顾总是个有心人。”
“人家是想着我们的,能为我们打算……”
春节之前,最后一名“钉子户”也主动来签了合同。
顾伟平近乎严苛的严谨风格在酒店的建设过程中表现得淋漓尽致,每一块砖瓦的堆砌,都严格按照高标准完成。这些看似苛刻的标准,如同工匠手中的刻刀,精心雕琢着酒店的每一处细节。
来自上海的投资商对项目品质的严苛要求,最终推进了杰作的完成。2018 年,酒店正式开业,总投资达到了3.3亿元,酒店实行专业团队的专业化管理,让每一位客人都感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辅以妙西天然灵秀之景——青山环抱,碧水萦回——宾客至此,如临仙境,无不赞叹。作为度假区的******项目,酒店高端的定位和科学的管理模式,为妙西镇带来了全新的发展思路。它不仅吸引了众多高端游客,提升了妙西镇在旅游市场的形象,还为当地的旅游从业者提供了学习的榜样。周边的农家乐和民宿纷纷效仿其服务标准和管理方式,努力提升自身品质。
酒店落地后不久,那对同济大学的退休夫妻也在妙西投资了一个高端酒店,成为妙西镇的又一处独特景观。这里常办诗会、茶席、研讨会,文人墨客、学界鸿儒往来不绝,为妙西镇增添了浓厚的文化气息。
随着这些项目的成功落地与运营,妙西镇声名鹊起,知名度如春日的繁花,迅速在周边地区绽放开来。凭借其丰富多样的业态,昔日僻壤,今成繁华胜境,吸引了源源不断的游客,也带动了周边村落餐饮、住宿等行业的蓬勃发展。
周末的傍晚,吴仁斌送走了接待的客人,回家时,路过至上老街,他停车吃了一碗面。吴仁斌特别爱吃面,辛苦一天下来,只要有一碗热乎乎的烂糊鳝丝面,他就心情大悦。一碗面吃完,心满意足,驾车辗转,至杼山东南,见一六角古亭,飞檐斗拱,琉璃映霞。吴仁斌把车停在路旁,缓步拾级而上,在亭下石凳倚柱小坐。四野寂然,杼山隐于暮霭,清风穿亭,衣袂轻扬。这是吴仁斌最享受的时刻,他闭目凝神间,忽觉时空交错:但见数位雅士围亭而坐,峨冠博带,谈笑风生。或抚七弦之琴,清音绕梁;或煮香茗于炉,雾气氤氲;或吟诗作赋,声震林樾,丝竹之声中茶香缭绕不绝……
吴仁斌唇角微扬,心中满是欣慰——昔日夙愿,今皆得偿,妙西之兴,不负韶华。

责任编辑:杨丰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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