锣鼓声声,爆竹落红,又是一年。姥爷开着蹦蹦车从镇上的集市回来,寒风吹红了他的脸。车斗里驮着满满当当的年货,这里面就有我日思夜想的里脊肉。
锅包里脊是传统的东北名菜,也是我姥姥的拿手好菜。每逢过年,我们不必去抢订餐馆中昂贵的年夜饭,只消被父母带着坐上那有些颠簸的大巴,几个钟头过去便可到达飘着炊烟的姥姥家。
小时候我总觉得姥姥有一双特别神奇的手,能在过年的时候变出一桌美味。而我的鼻子又格外灵敏,当从柴火灶中飘出混合着姜香的糖醋味儿后,我就知道,姥姥在为锅包里脊准备糖醋汁了,接下来便会听到那令人幸福不已的“滋啦滋啦”声。
落下的日头给满窗霜花送去最后一抹刺眼的金橘后,夜幕降临。家家户户都点上了花灯,各路亲戚整整齐齐围桌而坐,作为孩子的我们尤为翘首以盼。家中的女人们先后从厨房端来一盘盘菜肴,却都很注意地将饭桌最中间空出来。
终于,姥姥端着她的锅包里脊“款款而至”!没错,那裹着糖衣被油炸过的金灿灿的猪里脊肉,身上还披着香菜叶和胡萝卜丝,在那一刻仿佛散发着夺目的光辉。那光辉甚至会让我忘记姥姥脸上的皱纹,这是一位步态多么轻盈、手艺多么精巧的厨娘!我随之大快朵颐,浸入饱满汤汁的猪里脊尽管有着“金色的铠甲”,却依旧无法抵御贪吃孩童那急迫的唇齿。不一会儿,我早已风卷残云般收拾了半盘锅包里脊,用纸巾擦着嘴角的油、摸着鼓鼓的小肚子倚在炕上的一角了。而后,伴着窗外爆竹声声,我在后屋小小的床上酣然入梦,大人们则会一边看晚会一边守岁。
日出又日落,每当时光轮转到名为“年”的这一天,童年的我都会以在那个熟悉的小村庄心满意足地吃下锅包里脊的方式安然度过。
也许世间一切美丽的事物都不会那么坚牢,当我因为一些原因走到了更远的省城去读书,想回去小村过年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在课业压力最繁重的初高中阶段,我甚至只在高一的寒假回去过。但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姥姥会以那么快的速度老去。原本一直硬朗的身子骨,在我将升高三的那个夏天,
突然就各种莫名的疼。无法入睡、无法走路、无法进食,最终,无法醒来。
一切都是那么猝不及防,我甚至还没有接受她的离开,新年便又到来。
之前一直给姥姥帮厨的舅妈,成了新年的掌勺大厨。舅妈勤劳能干,姥姥之前教过她许多菜肴的做法。惯例不变,锅包里脊仍是新年的那道压轴大菜。依旧是飘着糖醋味和姜香的油炸里脊,依旧挂着香菜叶和胡萝卜丝,舅妈对姥姥手艺的学习确是炉火纯青。
只是不见昏黄灯火下那慈祥和蔼的笑颜,那布满皱纹却依旧能让时光充满温度的双手,那年幼时的我能够触及的夺目光辉。
而就在即将结束的壬寅虎年,我又一次在餐桌上看见了它的身影。那是我在上海打拼的哥哥们做的一小方桌年夜饭。桌上的锅包里脊看起来并不是很诱人,但是像模像样。油炸的猪里脊上面带有香菜叶和胡萝卜丝,想来味道也不会差到哪里。
让我惊讶的是,曾经印象中只是学习能力超群、动手能力却饱受诟病的哥哥们,竟也能做出这步骤并不简单的锅包里脊。我于是问舅妈他们是何时学会这道菜的,舅妈却是一脸神秘兮兮又笑意盈盈:“可不是我教他们的哩。从小吃到大,照猫画虎也会做啦!”
忽然间,我的心上有一股暖流涌过。曾经那盘在小村中给予我童年梦幻的美味,如今同样在冰冷的异乡温暖着我的哥哥们。也许姥姥她从未离开,在这盘被亲人们并不刻意地传承下来的锅包里脊中,爱,一直都在。
年味儿中的锅包里脊,不知你原来这样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