蚯蚓路

陈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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块连块、丘挨丘的水田间,往往有条条小路,宛如画家挥笔而就,又像地图的线线道道,这便是田埂。我小时候,称之为“蚯蚓路”,还真是形象。它们长短不一,宽窄有别,弯的弯,直的直,长的长,短的短,排列组合,天然成趣。单看是田埂,一条一条的大蚯蚓;连起来是画卷,铺展在天底下……
对田埂,我有说不出的喜爱,打小就在这上面跑。而简简单单,裸露无遗的田埂,我却觉得不简单。
初走时,似乎晃悠晃悠,蚯蚓一般动,很不稳当,让我惊心动魄,稍不留神,就落入水田。好在慢慢地,我长高了,蹒跚田埂之上,看到花花草草,看到青蛙蝌蚪,看到翠绿禾苗,金黄谷子……惊讶、好奇、喜爱、兴奋,种种词语,可表达及不可表达的情态,在幼稚纯净的心中,大雨点一样蹦跳。
简简单单的田埂,在我眼里,的确愈来愈不简单。它不只是路,也不只是田与田之间的界限。它仿佛是连连扯扯的大网,是纵横交错的血脉,是快乐无穷的摇篮。不知多少次,我蹲在田埂上,看禾苗下青苔间的小泥鳅,比赛着滑来滑去;细蝌蚪扭着尾儿,渐渐长大。它们那么多兄弟姐妹,我瞪大眼睛,也认不出谁是谁。只知道小泥鳅变成大泥鳅。老蝌蚪长成青蛙模样,尾巴一下没了。它们掉尾巴的时候,痛不痛呢?我看得入了神,连连喊:“蝌蚪蝌蚪,掉尾巴痛吗?
要不要我给你们请医生?”然而,没听到一丁点儿回答的声音。只有风中的禾苗,绿毯一样起伏,窸窣细语。只有田埂黑灰色的泥土,长出的车前草、巴曲菜、笔筒草、水绒花草、鱼腥草、茅蔸草,还有细米草,没完没了,窃窃密谈,悄悄私语。蝌蚪也许是没时间,顾不上回答我。它们一批批吃力地往前挣,摇身子摆尾巴,停一停,又往前挣,几个回合,尾巴没有了。一只只五官端正、活蹦乱跳的小青蛙四散开去。
当小青蛙变成大青蛙的时候,走上田埂,嘹亮的鸣叫声,夜里要把人抬起来,日里就把我套住了,该回家时也不想回。
我想象着,青蛙们是不是在开会,讨论什么急迫的事情呢?争个没完没了,这样会有结果吗?“力气真大,喉咙一点也不嘶哑。”我喃喃自语。一会儿,我又觉得它们在读书,一个劲没完没了地读,读星星、月亮写的书,读蓝天、太阳写的书,那么津津有味,那么朗朗上口。我猜一定是写得很美很美。这样,日连日,夜接夜,青蛙们读呀读,不知读了多少的书。可惜我不会翻译,要是能翻译出来该多好,把青蛙们读的书让伙伴们都知道,那是多快乐的事啊!
有时,那一阵高一阵低、一下急一下缓的蛙鸣,成了一支动听的歌。是谁在指挥它们呢?领唱的嘹亮高亢。继而,这边合唱,那边呼应。瞬间,天地共鸣。看不到边的田野,似千军万马排阵而过。雄浑有力的声音,从碧绿的禾苗下传出,集合,组成曲,变成歌,淌成河,高潮迭起,低音婉转,回荡往复,在暖烘烘的太阳下无休无止……
被陶醉的,不只花花草草,不只株株禾苗,不只潺潺流水,还有翩翩起舞的燕子,小飞机一样的蜻蜓……而特别被陶醉的,自然是我。我斜卧在田埂上,做起梦来,好像自己变成长出翅膀的大青蛙,在远远近近的田野上飞,大喊:“加油!”数不清的歌手,唱得更起劲了。我不由得笑出了声,醒了,睁开眼,只见身子的前前后后,蹲着一只只瞪着骨碌碌大眼睛的青蛙。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想:“它们蹲在我身边,干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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