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独行者

谷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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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电台:登楼记
谷禾:生于1967年。 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写作,著有诗集《飘雪的阳光》《大海不这么想》《鲜花宁静》《坐一辆拖拉机去耶路撒冷》《北运河书》《世界的每一个早晨》,散文集《黑棉花,白棉花》等多部作品。

登楼记
沿街的房子和行道树
站在阳光下,恍如昨天
才来到这里,天蓝得
有些不真实,在白果
与国槐之间,黄杨树篱
穿着臃肿棉衣,行人双手
插进衣袋,骑车者
弓背弯腰,用力向前——
十二层楼顶,当我远眺,
同时看见街心公园和郊区,
人如蝼蚁,命不足惜,生
亦无足轻重,为生计的忙碌
充满可疑性——再远点儿,
是冰封的北运河,涌动的
波浪凝成愤怒的形状,欢乐
的形状。但低头啃草的绵羊
与枝头的渡鸦,并不因为
我长久凝视,发生化学反应。
我的目光越过所有阻隔,
天空之蓝成了不可言说的
灵薄狱,我将从哪里
获得诗的命名:一朵云,
一滴坠落的雨,因为落入
涸辙,而拯救了落难之鱼,
进而拯救了焦渴的世界。
你知道,居民楼和行道树,
终要消失,如同几十年前,
这儿还是不毛之地。我之
所思、所言、所获得,
对于时间不具任何意义。
天空高远,遥不可触及,
原野敞开,目之所及,
满眼尽是汹涌的荒芜。

肖斯塔科维奇 

星期一早晨,他亲吻了

妻子,最后一次抱了女儿,
小心关上门,乘公共汽车
前往里特尼大街,那座
阴沉的灰色建筑——
他很守时(赴死亦如此)
他望着窗外的涅瓦河,流水
比圣彼得堡所有人都更长久。
他向卫兵报出名字——卫兵
却没有从名册上找到他。“你来
干什么?要见谁?”——
“审讯员扎克列夫斯基。”他答道。
卫兵没有抬头:“你可以
回家了,扎克列夫斯基今天不来。
没有人接待你。”他不知道,
他的审讯员被审讯了,他的
逮捕者已被逮捕。从这一天起,
每个夜晚,他都穿戴整齐,
站在电梯口,等待着下一个
可能随时冲出的逮捕者。
他不是唯一这么做的人,
这个城市的其他人也在这么做。
每天晚上他都例行其事:
清空肠胃,亲吻睡着的女儿,
亲吻醒着的妻子,从她手中
接过小小的行李箱,从容地
关门,仿佛去上个夜班。他站在
电梯口,在漫长的等待中
消耗着内心的恐惧,并由此
获得安慰,以及十字架的赦免。
“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入他的
音乐。”他依然忍耐着,而我们
已在他的音乐中,渐渐老去。

青海

他们说这里鹰飞草长
他们说这里是神的家乡
塔尔寺,青海湖,琼枝玉树
一朵雪花击退满目荒凉
第一缕曙光镀亮了雪山
瞬间把它变成金色宫殿
如同披上了庄严的袈裟
磕等身长头的信徒停下来
低头饮水的马匹也停下来——
你从不曾见过,此刻呈现
在他们眼睛里的那种宁静
这时候,鹰悬停在天际
远来的风,甚至不忍吹皱
湖水浩渺的镜子,以及
镜子深处的夜空和繁星
你说再高一点儿,就是雪豹
岩羊的领地,万物各得其所
风化的荒冢上,乱石堆叠
已没有一棵草,独对落日
恍如倔强的思想者。镂刻在
乱石上的,模糊的象形文字
仿佛时间遗留的巨大的谜
等待着后来者,以命去勘破
而经幡猎猎迎风,它从不回答
只是反复诘问。一条挂在
草尖上的细流,你说是三江之源
我如何相信这美的诳语?
——继续走下去,我终将成为
高原独行者,愈向上
愈艰难……那时候,大片的
格桑花,消失了影子
以雪山为背景,我所面临的
必是另一座不能抵达的雪山。

另一种孤独

孤独像聚氯乙烯紧裹的电缆线,
牵扯在你我之间,把彼此的
话语带给对方。一根电缆线,承载了
世事的悲欣、愤怒、失落、困惑,
让两个从未谋面的朋友,深夜里
促膝相向(如果在街头巧遇,
更大可能擦肩错过)。旧时光
褪去颜色,年轻人的率真,任性,
成为回忆。现在我们瞻前顾后,三思
而后行,或干脆不行。孤独
从两个人深夜的电话长谈,渐渐变成了
一个人望天不语。传递的电缆线,
也因为有了密集的5G基站,
迭代为粼粼光波,是否人类的孤独,
也该生成另外的样子,
以适应更新的6G和星链时代——
而我还无力以文字的方式向你描述出来。
就像这个冬日的午后,阳光
照在河上,亮晃晃一片,
独自沿北运河散步,我看见流水
冰封在河床上,并不曾因春天
即将到来,而生出波澜,
并一起涌向天空。有冰刃的魅影滑过,
冰层下的水,停了脚步,瞬间之后,
又继续向前流动——我知道的,这是
属于河流的秘密,也是对孤独的最新诠释。

责任编辑:康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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