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贺欣然,来自湖南某不知名小县城,现就读于湖南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专业,一个爱好文学的灵感捕捉者兼角落艺术家。喜欢搜集各种稀奇古怪的民间传说和手工艺品,并试图穿插在写作之中。最大的愿望是讲述更多小地方的故事,让更多人了解小地方的鲜活与生机。
“你住的小地方是什么样的?你们小地方是不是很穷啊?”当我在提笔写这些作品的时候,恍然间想起在一次活动中我说完“我来自湘西的一个小地方”时,有人曾这样好奇又欲言又止地问过。
问者其实并无恶意,但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奇怪,好像我们生活的并不是同一个星球一样,我这样想。但地球确实有两端,我忽然感觉到天地有点变得辽阔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认识到,啊,原来我是一个来自小地方的人呀。可是说来也很奇怪,我却真的没有感到因为是“小地方人”所以低人一等的惭愧,而是隐隐的兴奋—那我得好好告诉她什么是小地方的样子!
哈,现在想起来这种心态是真正的“乡巴佬”才有的吧,就如沈从文先生说的,“乡下人照例有根深蒂固永远是乡巴佬的性情”,带一点鄙薄的小市民气息,但“爱憎和哀乐自有它独特的式样,与城市中人截然不同”。这是我身后那片广大的土地给我的底气。是那些峻崖奇峰、那些曲折流水和流传了千年的稀奇的传说,给我了一种“乡下人的骄傲”,让我在光怪陆离的广大天地中也不会迷失自我。
我写下这些作品,不仅为了给自己创建一个避世的桃花源,也是为了让更多人了解,那些不为人知的小地方的样子,那些小地方的人,和那些小地方的故事。于是我开始逐渐去探寻小地方的前世今生,却惊奇地发现它实在广阔,而我却从未去了解,那些古老的山峰,那些曲折的流水,绮丽的传说,埋藏了无数的宝藏。其实我生活的地方并不逊色于广阔的天地,它也许在硬件条件上不够好,但不意味着它充斥的就是虚假、市侩、俗气、喧哗。我忽然意识到我生活的地方是那么可爱,与它是不是小城市毫无关联,而是它真的有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因此我写了《婆屋去》。《婆屋去》是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讲一个从没单独出过远门的女孩子自己稀里糊涂去外婆家的故事。但是在写的时候我动笔却尤为艰难,因为实在是没有什么清晰的构想,只有几个模糊的关键词—拉拉渡、套圈、绿皮班车、薏米糍粑皮,却仍然没有一个体系。主人公到底生活在哪里,她又是什么样的性情?
最终让我下定决心的是一个梦境。梦的具体细节我记不清了,只记得一支小舟遥遥从水面漂过然后隐于灰扑扑的桥面下,桥上,摩托车开过,溅起一阵灰尘。清丽又怪诞。我却惊奇地意识到,这就是我想要的故事发生地。一个其貌不扬却又生机勃勃的小镇,一个灰头土脸却又烟火满满的小城,那是许多小地方的缩影。它可以是边城,是凤凰,是溆浦,是马桥,或者是漫水和何家湾。
那在这里生活的女孩子是什么性格呢?一定是一个和她生活的地方一样可爱的女孩子。
她或许有些糊涂,带着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有着惹别人的歪主意,一些自作聪明的小主张,但她始终是可爱的,一个受了委屈会有伙伴和父母打抱不平的小孩。这是小地方所特有的烟熏火燎才会诞生出来的孩子。
而相比《婆屋去》的纯粹,《上山呷酒》里还有些咏叹式的曲折心思。可是一开始我的描写并不着笔在情感上,而是景物和人事—那里有连绵的青山,潺潺的流水,一栋漂亮的小屋,一桌丰盛的饭菜,一群欢乐的人。我的本意并不是去描写这些东西,而是做一次感叹,可正是这些充满了生活气息的景象与人们,才足够让我发出这份感叹。
这篇散文很热闹,但又因为里面有离别的心思而显得有些清凉。就像山间的风啊,它吹过竹林带来窸窸窣窣的热闹,但在竹叶上却又残留着清冷。我们去同学家呷酒是一种相聚的热闹,但相聚的结局又是离别。这不是一种微末的悲伤吗?
幸而有山有水有乡间的小溪啊。在这些豁达的空间上,似乎微小的悲伤也很快能够消散了,小地方始终有种烟火气的魅力,能够放大欢乐而弥散悲伤。那或许是有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的女孩含羞带怯的表情,也许是响了整天都响不完的鞭炮,是一大碗又一大碗上不完的土菜,还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也许我们终将远离,但乡间的一草一木替我们记得。
《赶场》在某种意义上是《上山呷酒》的一种延续。但不同的是,这次并不是一个集体的情感,而是单纯的我个人的感受,一种对过去生活的怀念。
我对“赶场”这件事情最初的印象来自我的外婆。我的外婆是一个慈祥的小老太太,她曾经在我们县城的中学里当会计,退休以后就含饴弄孙。她喜欢打老牌,但是有我在便不能很好进行了,因此她总是会想出很多主意分散掉我的注意力—比如给我买东西。
因此市集就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很热闹,可以买到各种各样的东西—吃的有糖人、驴打滚、糍粑皮、糖拐子和红薯片等;百货商品有针线、毛线球、鞋垫等;还有各种乡下的小贩担着担子卖乡下的各种土产—这对小孩子无疑是诱惑力满满的。但这种市集并不是每天都有的,只在特殊的日子,每个城镇都有不同的日子。因此她只能在那些日子的时候带我赶场买东西,剩下的日子就让我看电视和吃水果。
而大排档又是另一种形式的赶场,我的母亲经常在那些忙碌的日子带我到这里去解决晚饭,顺便解决她未完待续的班主任事宜。而现在,街上如果有这样的字眼,也是某些店铺的招牌写着“xx大排档”的样式,真正那些粗犷的、钢管搭着的塑料雨棚子早就消失在时间的河流里。
我们的人生有时候也像一场赶场,人来人往,从北到南,从东到西,许多熟悉的事物老去,消失,又迎来新的东西,唯有记忆将永恒的瞬间保存,将那些温馨留住。
我的外婆早已成为了我记忆里模糊的样子,而我也离开了母亲在外求学,但是我总记得那一场场赶场,那些食物的香味。无论是那些怎么吃也吃不完的糍粑皮,还是大排档的小炒菜和烧烤,食物替我记得那些温情满满的瞬间。
我始终喜欢记录那些还带着烟火气的小地方的故事,它们显得格外鲜活,或许主人公会在某一个瞬间见识到了世界的残忍,但仍是可以灿烂地笑出来的,还带着一丝泥土的憨厚和小野花的芬芳。
所以在写这些作品的时候也是幸福的,因为我在这个世界里是找到了归属,我在自己创作的“小地方”里找到了独属自己的热闹与欢乐。它们也许不那么华丽,但一定是真诚的。
或许这就是一个小地方人的想法与思考。她不那么在乎浮华,而更看重手里的真实,计算每一天的得与失。或许一天的劳作会让她压弯了腰,但是听到家人的呼唤后还是会在田垄之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写到这里其实已经接近尾声了,似乎写到这总是要总结些什么,但是好像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感情可以抒发,也并无其他的价值需要升华,于是我想起了一件事。那是我刚进大学不久发生的事—那时我和一位从小在城市生活的同学在樟园里谈起写作,我们说到各自的家乡,我说那里有五月初五的端午,有扒龙船,有娘娘庙,有屈子,有仙人,而她在绞尽脑汁想自己的家乡有什么。
最后她说:“我有点羡慕你啊,我好像没有什么可以讲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