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针,茅针

虞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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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春时节,茅草初生叶芽,经春雨润泽,绿茎像新媳妇怀胎,肚子微微鼓起,头部却尖而呈紫红色,整根数寸长,犹如巨型缝衣针。《毛诗品物图考》里说“茅春生芽如针,谓之茅针”,茅针拖着日益润圆的身子藏于葱绿的茅草中,春风拂过,摆动得小心翼翼,生怕被人发现似的,但我们是何等眼尖,乡村的孩子天生与土地亲近,对从泥土里长出的野草野果无不熟稔,能吃的,怎会轻易放过。
茅针实为多年生草本植物茅草的花苞,即谷荻。茅草性子随和,生命力强,田间地头,山脚坡边,都可见它的身影,其叶细长,边缘有小锯齿,叶柄包连在茎秆上,跟一把把剑似的,若不小心,很可能会被划破手指。关于茅草叶,还有专门的谜语:“一把刀,双边快;能割肉,不割菜。”所以,我们找茅针时,不敢在茅草丛里肆意地扒和捋,得瞅准了再下手。
拔茅针,通常几个小伙伴相约一起。茅针混在茅草里,东钻出一个,西钻出一个,胖瘦不匀,长短不齐,跟小孩们玩起了捉迷藏,我们围着一片茅草叽叽喳喳,“看,这儿有好几个!”“别拔太瘪的,再养养。”“你俩从那头拔起,我跟小芬拔这头。”……我们或半蹲或弯腰,目光如探照灯般在茅草丛中扫射,来来回回。茅针寻着了得立马出手,晚一步或许就成了别人嘴里的美食。
拔茅针需讲究点技巧,拨开茅草的两片叶子,大拇指和食指稳稳捏住整支茅针的三分之一处,迅速轻巧地往上一提,胖鼓鼓的“娃”便痛快地出来了。这个劲,得巧着使,过小,人家纹丝不动;过大,很可能“噗”一声,中间断掉。偶尔,随着茅针拔出,会听到类似短促的笛音—“嘀”,大家在同一处拔时, “嘀嘀”声此起彼落,喜洋洋,活泼泼,宛如吹奏起了一首轻松愉悦的曲子。
茅针刚羞怯地冒出尖尖,有人性急,使劲拽它出来,周边茅草随之剧烈摇晃,这种剥开皮见不到丁点肉,实在拔得太早了;而若拔得迟,等茅针过于身长体肥,里面的纤维变粗变硬,嚼起来糙糙的,失去了鲜嫩之味,甚至根本咽不下去,便不得不弃之。母亲说吃了略老的茅针会流鼻血,这话我们听听就算过了,并未放在心上。有一次,弟弟吃完一堆茅针,茅针壳散落一地,然后奔来奔去地冲啊杀啊,正玩得起劲,鼻血却像两条红色的虫子,从鼻孔弯弯扭扭地出来了,吓得他好几天没碰茅针。后来才知,茅针不管老不老,贪食就容易上火。
吃茅针,自然要趁正当时,不早亦不晚。它的小肚皮鼓起不久,整个儿呈细圆锥形,嫩生生直立着,拔出来后,连在茎秆那头的断口处或白色,或青白色,甚是纤嫩,另一头如针尖,被戳到还是挺疼的。我们通常右手麻利地拔茅针,左手将拔出的茅针齐整整握住,等攒了一大把,方坐下来一饱口福。茅针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形似小竹笋但无节,我像剥玉米壳那样一层一层地褪去它的绿色薄衣,终于,饱满的白色瓤子露了出来,似一段茸茸的粗粗的面条,用手指捏起,触感绵软细滑,入口慢慢咀嚼,软糯,鲜嫩,清甜。“茅针香软渐包茸”,看,早有古人夸赞过它味美。嚼着嚼着,嚼出了满口的初春气息,有草的清香,泥土的芬芳,还有清润的雨水、温煦的阳光及轻柔的暖风。
我们几个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晒着太阳吃着茅针,小身体舒展轻盈,惬意得要飘起来。
小芬突发奇想,把剩下的战利品作为“赌资”,一起玩扑克、下军旗,谁输一局就乖乖交出两根茅针,大家齐声说“好好好”。
看在自个辛苦拔来的茅针面上,每个人都玩得挺认真,过程少不了跌宕起伏,连旁观者都激动了一把,每一局终了,一众小孩必然咋咋呼呼,闹作一团。终归有人输有人赢,赢了的眉开眼笑,挑衅似的剥开茅针,吃得直咂嘴,输的也不恼,反正茅针没了还可以去拔,屋后的拔光了就去河对面,河对面扫荡完了就去田塍,去路旁,去山坡……
谷雨过后,气温升得飞快,茅草愈发茂盛,那些从我们眼皮底下“逃生”的茅针变得大腹便便,一捏,结实到发硬,这时的茅针已经不能吃了,它们马上就会抽穗扬花。
茅花的花色始呈褐紫,继而浅黄,终为白色,所谓“夏生白花茸茸然”,每一株的顶上,都像插上了白茸茸的羽毛,静时流苏般垂着,动则迎风飞舞,有一种别样的韵致。
我忍不住拔了一把茅花。一路上,细碎的茸毛飘飘扬扬,如雪花,更似蒲公英,让我不由得惦念起茅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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